《芳華》年代的馮小剛:做講述者,而非審判官
2017-12-18 18:01:00 來源:人民網(wǎng)

文藝九局


熟悉的“喜劇導(dǎo)演馮小剛”,正慢慢轉(zhuǎn)身為“正劇導(dǎo)演馮小剛”。

畢竟,近些年來馮小剛推出的電影里,正劇類電影的題材突破性和話題度都很高,甚至都可以稱得上當(dāng)年的國產(chǎn)“話題王”。譬如《唐山大地震》《1942》《我不是潘金蓮》——

還有,剛剛上映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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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華》是馮小剛的年華追憶之作、情懷之作、心靈之作。這些概念早就在媒體上炒得燙手了。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影像是能反映出人——尤其是影像創(chuàng)造者——的情感的。對攝影有心得的朋友,能從姑娘的美照中看出來哪些是專業(yè)的攝影師用技巧拍的,哪些是熱戀中的愛人走心去拍的。而《芳華》的畫面,則是馮小剛對那段芳華年代的愛情,粘稠地從每一幀畫面的縫隙里溢了出來。

電影中的每一個鏡頭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安排,像給愛人拍照時替她歸置好每一綹頭發(fā)。之前的《我不是潘金蓮》的“方圓鏡頭”雖然也令人印象深刻,但其背后是一顆炫技的心和功能性的考量,是一種理性的精致。而同樣逐幀考究的《芳華》則靠的是對美與情緒的追求,靠的是燃燒導(dǎo)演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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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也有不少觀眾最期待的,還是拍出《我不是潘金蓮》的馮小剛,會如何演繹這一特殊時代和特殊人群。特別在《芳華》調(diào)整檔期之后,這種期待心態(tài)被急劇放大。但看完電影我知道,這依舊是拍出《1942》《我不是潘金蓮》的馮小剛。面對時代和眾生,他想做一個溫情的講述者,而無意做冷面的審判官。

影片男主角劉峰。他是文工團里的道德楷模、公認(rèn)的“活雷鋒”。“活雷鋒”這個詞我們講得太多了,以致于忘了道德偶像和其他偶像一樣,往往是在摒棄“人欲”的基礎(chǔ)上樹立起來的,就像家里供著的菩薩必然與吃喝拉撒或者男歡女愛無緣。所以影片中受人愛戴的活雷鋒劉峰,做盡好事卻被視作理所當(dāng)然,而一旦想干一件人干的事——“戀愛”——就馬上被報以驚懼、拒絕與徹底否定。就像那句網(wǎng)上俗語:“在道德的高地上冷不冷?”當(dāng)然是冷,不過劉峰不是自己站上去的,而是被架上去的,冷冷清清凄凄慘慘。這一切當(dāng)然源于他本性的善良,最終卻成了一個必須不停在舞臺上表演的演員。

盡管如此,如果影片僅限于對這種道德架空的批判,那也只是落入了另一種意義上的俗套。令人玩味的是,當(dāng)那個道德架空的時代過去,劉峰成為一個普通人,卻又被一群毫無敬畏、放飛人欲的“小官僚”排擠。徹底放棄了對道德榜樣的膜拜、為了追逐物質(zhì)欲望無所不為,就是“更人性”的時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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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矛盾張力顯然是馮小剛刻意渲染的,而且成為了電影的核心。如若不然,這部電影原本在何小萍穿著精神病服在月光下獨舞時,就可以形式精神俱完滿地結(jié)束了。后面看似續(xù)貂的80、90年代戲份,才是這部電影內(nèi)涵的關(guān)鍵所在——

作為芳華年代的追憶者,馮小剛似乎理應(yīng)給出答案:那個時代到底好不好?而這個問題如果只是孤立地回憶當(dāng)年,而沒有一個縱向的比較,很難回答得圓滿。所以時間繼續(xù)流轉(zhuǎn),在三十歲、四十歲的劉峰和何小萍眼里,遠(yuǎn)離了芳華年代之后,才能具有洞穿時間的視線。這兩個出身普通、一生未能乘上時代大潮的人,在一種“說不清”“不好也不壞”的氛圍中獲得了內(nèi)心的平靜,對于那個時代里九成九的平凡人而言,這恐怕才是具有更普遍意義的回答。

對比嚴(yán)歌苓的小說《芳華》,馮小剛的電影對人物的塑造更加“寬厚”:小說里的劉峰是個除了“學(xué)雷鋒”身無長物的卡西莫多,郝淑雯是個嫉妒心作祟而去“睡別人男友”的“渣女”,林丁丁是個極盡虛榮卻慘遭多次失敗婚姻的“活該者”;而馮小剛的電影里則給每個人都多少增加了些可愛之處,少了許多“一望而知的壞”和“一路到底的慘”。這不僅是男導(dǎo)演和女作家之間值得玩味的分歧,更是馮小剛“不走極端”的刻意雕琢。

再比如影片中對文工團的刻畫。從觀眾的反饋來看,有人感動于文工團解散時那一場融聚戰(zhàn)友情的大酒,也有人厭惡文工團里的虛偽和互相傾軋。這種復(fù)雜性恰恰是馮小剛刻意營造的。單純從敘事的角度上講,削弱文工團中互相傾軋的戲份,或者徹底刪除文工團解散聚餐的情節(jié),并不會造成影片結(jié)構(gòu)上的崩塌。但對角色而言,無情與溫情本來就是可以兼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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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熱衷于談?wù)摯笫谴蠓堑臅r代。一個芳華年代的局外人僅僅通過故事,很容易得到或褒或貶的單方面印象,甚至非黑即白的站隊已成了一種習(xí)慣:“導(dǎo)演你到底想說什么?你是支持還是反對?”只有親歷者讓記憶經(jīng)過了歲月的淘洗,情感經(jīng)過時光的發(fā)酵,才會有“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式的不置臧否。正因如此,芳華才會給人“五味雜陳”“一言難盡”的觀感,它很難像一篇中小學(xué)閱讀理解一樣,讓你三言兩句可以概括出作者贊美了什么、批判了什么、表達了什么,而且這種拒絕“被概括”是有意為之的。

這種姿態(tài)或許會得罪許多一早就站好隊的觀眾和評論者,讓人抱怨“不夠勁”??蛇@對于情懷觀眾來說,無疑是平和而溫情的。書生讀史往往大喜大悲,但親歷者追憶往事卻多是風(fēng)輕云淡。《芳華》的口碑,豆瓣7.9,貓眼9.1,三天3億的票房,大量50后、60后的組團觀影和口碑稱贊,如果書生只因為這些歷史當(dāng)事人的觀影表情不夠沉痛決絕,就說他們情感虛假淺薄,無疑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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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拒絕單一的是非判斷、著力刻畫人性與時代的復(fù)雜因果,并非《芳華》獨有,而是在“馮氏正劇”里一而貫之。

《我不是潘金蓮》里,李雪蓮表面上看是受委屈的一方,但她并不是“一朵委屈的白蓮花”,影片花了不少力氣刻畫她性格里偏執(zhí)和非理性的一面,甚至她“假離婚”的“初心”在道德和法理上就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這也使得“李雪蓮到底值不值得同情”成為不少影迷爭議的重點。而我們也可以從《芳華》里兩次撒謊的何小萍身上,看到李雪蓮的影子?!?942》《唐山大地震》都是相當(dāng)慘烈的電影,其中也有復(fù)雜厚重的時代因素,但馮小剛也沒有輕易讓某個角色的品質(zhì)升上天堂或者墜落地獄。再加上早年爭議頗多的《夜宴》,許多觀眾批評這些電影“不痛快”,但恐怕現(xiàn)實本身就沒有那么多痛快。

這一切或許能從馮小剛本色出演的《老炮兒》里找到回答:“老炮兒”,就是既“不服管”,又要“守規(guī)矩”。其中的矛盾性一目了然。這是一種游走在“混亂”與“守序”之間的生活方式,也凸顯了馮小剛“胡同軍旅出身”與“當(dāng)代導(dǎo)演”的身份張力 。所以馮氏正?。ㄉ踔料喈?dāng)一部分早期的馮氏喜?。├铮泻唾澝蓝加兴A?,或者根本不下判斷。這并不是故意和現(xiàn)實搞曖昧,而是價值觀里對非黑即白的一種本能摒棄,這或許正是源于他芳華時代的生活經(jīng)驗:歌頌和批斗,都不應(yīng)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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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dāng)下的市場環(huán)境里,這種“不議是非”“不好不壞”的姿態(tài)其實是很不討喜的。許多商業(yè)電影在營銷時恨不得手把手教觀眾站隊開撕,但馮小剛拍著頗具突破性的題材——地震、饑荒、上訪、文革與對越反擊戰(zhàn)——卻不輕置褒貶,這或許正是馮小剛能駕馭這些題材的關(guān)鍵,也賦予了這些作品更加周全而深刻的價值。就像《不見不散》《甲方乙方》這些馮氏經(jīng)典能夠??闯P乱粯?,今天被認(rèn)為不妄談是非而“不痛快”“不爽利”的馮氏正劇,或許也會有在時光彼岸顯現(xiàn)別樣味道的那一天吧。(人民日報中央廚房·文藝九局工作室 馬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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