牦牛進京
2016-12-16 09:01:00 來源:新華網(wǎng)

牦牛進京

  12月15日,觀眾在首都博物館觀看《牦牛走進北京——高原牦牛文化展》。新華社記者唐召明攝

一般來講,這種動物不會出現(xiàn)在北京。

平均海拔不足50米的城市對它們來說太“矮”了,也太過溫暖。名字叫“牦?!钡膭游锪?xí)慣”高冷”,它們大多出現(xiàn)在海拔三四千米以上的雪域高原,感受著最高的風(fēng)、最稀薄的空氣、最觸手可及的陽光和同樣生活在高原上的人。

全世界92%的牦牛生活在中國,有趣的是,它們的分布與藏族族群分布基本一致。大約3000年前,青藏高原上的人們將野牦牛馴養(yǎng),從此,牦牛與高原人相伴相隨。

藏族馴養(yǎng)了牦牛,藏族又被牦牛養(yǎng)育。吃牦牛肉、喝牦牛奶、穿牦牛皮衣服、住牦牛毛帳篷、燒牦牛糞做飯取暖……藏族人和牦牛之間有太多淵源,于是十世班禪大師說:“沒有牦牛就沒有藏族”;于是藏文有諺:“凡是有藏族的地方,就有牦?!?。

2014年,作為北京重點文化援藏項目,一座展示牦牛與藏族、藏文化歷史的西藏牦牛博物館在拉薩開館。

一手創(chuàng)建這家博物館的館長吳雨初后來說,從牦牛館正式開放那天起,他就隱隱有個愿望:要帶這座籌建中發(fā)生了無數(shù)故事、承載了無數(shù)人念想的博物館去一趟北京,再出一趟國,以巡回展覽的方式,讓更多人了解牦牛和藏族——他們有著共同的秉性:憨厚、忠誠、悲憫、堅韌、勇悍、盡命。

“今天是一個吉祥的日子?!?016年12月15日,當(dāng)吳雨初在首都博物館用藏漢雙語分別說出這句話,“牦牛走進北京:高原牦牛文化展”正式在京開幕,開館兩年已接待觀眾15萬人次的西藏牦牛博物館終于帶著精華展品千里迢迢來到京城。

最獨特的展品:牦牛糞

這是牦牛館第一次走出西藏。為了這次展覽,館里從10月中旬就開始閉館,發(fā)動所有人給展品清理、打包和裝箱。只有13個正式職員的牦牛館為此忙了大半個月,他們給牦牛頭骨、牦牛標本等大件物品包上碎紙、塑料泡沫和絨布,小心、緊實地裝入定制好的木箱,又把貴重的小件文物和易碎的陶罐分配給每個館員,隨身帶上飛往北京的航班。

想象一下,這會是多么獨特的一群旅客:為帶小件文物上飛機,他們要找文物部門開證明;因為托運行李中的藏槍,他們要找公安系統(tǒng)開證明;因為展品中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野牦牛的頭骨,他們還要請林業(yè)部門出具自然死亡和屬于捐贈的證明……

經(jīng)過一道道手續(xù)、一關(guān)關(guān)安檢,60多個大木箱盛放著牦牛館一多半館藏,“坐”了7天火車,從拉薩抵達北京。

4.5萬年前的古牦?;?、4000年前新石器時代的巖畫、2000年前的金質(zhì)野牦牛飾品、1000年前的合金鑄造牦牛擺件、數(shù)百年前的壁畫和唐卡……在琳瑯滿目的各色文物和藝術(shù)品中,有7個長條木箱,裝著的是一種會令北京觀眾倍感意外的東西:牦牛糞。

把幾百斤牛糞從西藏運到北京,這樣的舉動近乎于行為藝術(shù),但牦牛館館員尼瑪次仁會告訴你:“我們帶牦牛糞來不是為了好玩,藏族人的生活離不開牛糞,在我們的博物館里,有牧民用牦牛糞壘出的墻,所以來北京我們也專門從牧區(qū)收來牛糞,請他們弄干、手工做成糞餅,堆放在實景展示區(qū)里?!?/p>

館長吳雨初也會在被問到什么是牦牛館的鎮(zhèn)館之寶時跟你說:“我們不是古董店,沒有這個概念,所有反映人類歷史生活和文明進程、反映牦牛跟藏族人關(guān)系的藏品都有同樣的價值,如果非要說一個的話,那就牦牛糞好了。沒有牦牛糞,牧民靠什么度過寒冬?”

這或許是北京的博物館有史以來頭一回展出一種動物的“糞便”。走進1200平米的展館,不少人會吸吸鼻子,感嘆有青草的味道,而那正是牦牛糞堆散發(fā)的氣味。

拾起一塊糞餅,分量輕如一小袋牛奶,表面能看到制作糞餅者手指的壓痕,湊近聞有淡淡的草味?!耙驗槲覀兊年笈2怀燥暳?它們只吃青草喝礦泉水?!蹦岈敶稳市χ忉尅?/p>

在藏語里,牦牛糞被稱為“久瓦”,意思跟“糞便”全然無關(guān),指的是“燃料”。在樹木稀少、氧氣稀薄的高原,易于點燃、燒起來有牧草香的牦牛糞是人們千百年來燒茶做飯取暖的重要燃料。藏語里還有“阿媽唐久瓦拉坐卓門”的說法,意思近似于子不嫌母丑、人不嫌牛糞臟。

藏族人搬新家,也會先把“久瓦”送進新房,招財引福,求得吉利,尼瑪次仁在拉薩的新居,就在入住前先送了牦牛糞進去。

牛糞不見得是臭的,“久瓦”陌生的香氣里有我們不曾了解的東西。在牦牛博物館,這樣意外的存在還有很多。

深愛西藏的人:亞格博

讓牦牛從拉薩走進北京,吳雨初用了兩年,將牦牛從高原帶入一座博物館,他用了更久。

1976年,20歲出頭的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吳雨初一畢業(yè)就報名進了藏,就此在高原上度過了16載青春,也跟西藏和牦牛結(jié)下一生的情緣。

調(diào)到北京工作20年后,吳雨初依然常夢見青年時代走過的雪山和草原。他忘不掉在藏北高原被凍倒在地時,陌生老阿媽將他冰冷的雙腳揣進懷里的溫暖,忘不掉1977年大雪中的阿伊拉山,他們50多人、20多輛車,在零下30攝氏度的嚴寒中被困五天四夜,只能靠車上的飼料充饑,幾近絕望之際,在車、馬都無法行進的雪地,一隊馱著烙餅、喘著粗氣、踏著厚雪的牦牛突然出現(xiàn)的瞬間?!昂芏嗳硕嫉粝卵蹨I,說是牦牛救了我們的命?!?/p>

2010年冬夜,一直思念著西藏的吳雨初做了一個夢,在夢里,“牦?!迸c“博物館”兩個詞像動畫片一樣,碰到了一起,變成“牦牛博物館”。

“我熱愛西藏的土地和人民,我總覺得自己不該是高原的過客,我的后半生應(yīng)該會與西藏聯(lián)系在一起?!眳怯瓿跽f。

轉(zhuǎn)過年,57歲的吳雨初辭掉北京出版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的職位,只身奔赴拉薩。彼時,他不再是領(lǐng)導(dǎo),沒有一個助手,沒有一分錢,沒有一輛車,沒有一件藏品,沒有一寸建筑,所擁有的,唯余懷中一個“牦牛博物館”的夢。

“我不確定自己57歲的身體還能否適應(yīng)高原,也不知道建一個博物館錢哪里來、藏品哪里來,跟誰一起干,會遭遇什么,我只知道這個夢想必須拋開一切才能實現(xiàn)?!?/p>

從57歲到60歲,從獨自一人到兩個人、五個人、十幾人……曾經(jīng)在進藏3個月里,電話沒人接,短信沒人回,一籌莫展間失神撞上超市玻璃門,被緊急送去醫(yī)院手術(shù);也曾只靠一輛越野車,在兩個月中跑遍4省47縣,開了1.2萬公里調(diào)查牦牛產(chǎn)區(qū);曾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找到刻有人和牦牛圖案的巨型巖畫,邊高山反應(yīng)邊興奮不已;也曾在5500米海拔的山口,親眼目睹21頭阿里地區(qū)存量不到200頭的金絲野牦?!?/p>

一切他人眼中的費解辛勞、自討苦吃都在壯美風(fēng)光、寶貴收獲中變得無比值得,一切都為了那個夢:牦牛博物館。

戴上藏式禮帽,穿起藏裝,背上雙肩背包,在八廓街的古玩店里為一件牦牛制品跟古董商們討價還價——吳雨初越來越像一個藏族人,越來越深地扎根在高原。

為方便交流,他索性給自己取了個好記的藏文名字:“亞格博”,意思是“老牦?!薄?/p>

獨一無二的館:牦牛館

在最開始很多人質(zhì)疑建一座牦牛博物館有何必要時,牧民們成了吳雨初最初的知音。因為藏文中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博物館”這個詞,吳雨初就說自己要建的是一個“亞頗章”,也就是“牦牛宮殿”,這讓牧民們迅速明白了亞格博的心。

這些最懂牦牛的人們慷慨而善良。藏北申扎縣的牧民日諾帶著全家人捻線、編織、縫制,忙活幾個月織成一頂牦牛毛帳篷,讓兒子坐了3天車,送去拉薩。這種帳篷冬暖夏涼,市價上萬元,家境普通的日諾卻分文不取,“你是一個漢族人,為我們建牦牛宮殿,我怎么能要你錢呢?”這成了牦牛博物館的第一件藏品。

比如縣的牧民才崩,聽說要建“亞頗章”,把自家和其他牧民家里與牦牛有關(guān)的生產(chǎn)工具開車運到拉薩相贈,他給每個工具做了清楚的記錄,比如馱牛鞍子從爺爺手中傳下來已有70多年,期間曾多少次去西部馱鹽,走了幾萬公里……

加查縣以愛牦牛如子女而聞名的牧民曲扎說不希望牦牛越來越少,“因為牦牛,我們跟別的民族有了不同,如果牦牛消失,可能藏族也就不在了?!鼻髞砝L制了西藏牦牛館第一展廳的壁畫,他在給吳雨初的信里寫道:“你們辦牦牛博物館,就是在傳承和弘揚西藏民族民間文化。我們都熱愛西藏文化,我們是兄弟,因為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p>

一件件珍稀的禮物,一份份沉甸甸的感情,牦牛館的藏品中,約有50%都來自當(dāng)?shù)厝嗣竦木栀?這在國有博物館中,幾乎絕無僅有。

吳雨初認為,能成為當(dāng)?shù)厝嗣竦木窦覉@,才是一個博物館所能擁有的最高榮譽,博物館不應(yīng)高高在上,它屬于本地區(qū)的人民。

2014年5月18日,歷經(jīng)3年艱辛籌建,西藏牦牛博物館在拉薩開館。開幕式上,所有領(lǐng)導(dǎo)不分級別一律坐臺下,沒有桌簽、不加介紹,主席臺上坐著作為捐贈人的農(nóng)牧民和專家學(xué)者。才崩和日諾成為揭牌者和最先走進牦牛館的觀眾。

見證了牦牛館從創(chuàng)意到開放的全過程,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這樣評價:“我推動過很多博物館的建設(shè),但沒有一個博物館,它的建設(shè)過程如此感人。這是一座國內(nèi)填補空白、世界獨一無二的專題博物館?!?/p>

昨天,在首都博物館的“牦牛走進北京展”開幕式,才崩、日諾和曲扎被從西藏請到北京。頭一回來到首都、作為牧民代表發(fā)言的曲扎這樣說:“我們非常喜歡牦牛博物館,因為去寺廟可以拿到加持過的甘露丸,但在牦牛館,我們可以看到自己的文化和歷史?!?/p>

而吳雨初既謙虛又自豪地說:“今天,牦牛走進了北京,它可能有一些膽怯,可能有一些羞澀,因為西藏牦牛博物館是一座很小的博物館,是一座只有兩歲多的博物館,是一座只有十來個非專業(yè)人士的博物館,可能我們顯得非常幼稚可笑,但我們一直在學(xué)習(xí),一直在努力。”

“我希望人們能通過牦牛去理解西藏理解藏族。看到在中原的生活方式外,牦牛和藏族人一起創(chuàng)造了另外一種文化?!眳怯瓿跽f,“不要以為我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唯一的?!保ㄓ浾?王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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