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陷傳銷勒死監(jiān)工案:村里曾有其他村民深陷傳銷
2018-09-15 18:45:00 來源: 澎湃新聞


  被騙入傳銷“反殺”看守者的張世才,小學畢業(yè)后16歲起四處打工。 澎湃新聞記者 王萬春 圖
  1月21日,云南保山小伙張世才被微信上認識的女孩思思(化名)騙到楚雄后,陷入了傳銷組織。2月10日凌晨,在多次逃跑未能成功后,他在被傳銷監(jiān)工掐住脖子時反擊將對方勒死。
  這個傳銷組織包括張世才在內共10人,有3名管理者——頭目李闖、監(jiān)工王關平和劉桂林。
  其中被騙的張世才和馬澤(化名)是傳銷組織重點監(jiān)管的對象,他們說自己的身份證和手機被沒收,即使上廁所也得兩三人跟蹤看守,傳銷組織逼迫他們賣一套2800元的化妝品騙親友,要張世才在不到20天的時間里湊齊五六萬元錢。張世才和馬澤試圖逃跑,但未能成功。
  2018年2月10日凌晨,張世才在監(jiān)管人員王關平的看守下上廁所時,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王關平被指動手掐住了張世才的脖子,張世才反擊時用羽絨服帽檐上的帶子將對方勒死。
  8月10日,楚雄州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9月6日,云南省檢察院發(fā)布消息稱,已指派專人赴楚雄州指導辦案,對被告人張世才是否存在防衛(wèi)情節(jié)等問題進行調查。
  澎湃新聞9月11日從張世才的父母處了解到,事發(fā)前張世才多次發(fā)短信向家人求救,但父母因怕是詐騙短信沒有引起重視,事發(fā)后收到警方的刑拘通知書時他們還以為還是傳銷組織騙人的伎倆。張世才的家人認為,張世才曾經(jīng)拿到手機偷著發(fā)了短信,但是沒有條件打電話報警。


  張家在大年初一收到的兒子的拘留通知書
  見女網(wǎng)友陷入傳銷被困
  農歷臘月臨近年關,在外打工整一年的保山小伙兒張世才準備從昆明回家時,接到了楚雄的女網(wǎng)友思思的消息,意為“我生病了,你要來看我”。
  2018年1月21日,張世才從昆明趕至楚雄。據(jù)一名知情者向澎湃新聞透露,思思是張世才通過微信結識的網(wǎng)友,在去醫(yī)院看她前,張世才購買了一張從楚雄到保山的火車票,原本計劃見到思思后就趕火車回家。
  中國庭審公開網(wǎng)的一則庭審現(xiàn)場視頻顯示,在醫(yī)院看完思思后,張世才被對方騙到了楚雄市開發(fā)區(qū)德江路272號的二樓出租屋里,陷入傳銷組織失去自由,女孩思思是傳銷組織成員之一。
  上述資料顯示,這個傳銷組織包括張世才在內共10人。其中頭目是來自河南新鄉(xiāng)的李闖,兩名監(jiān)管人員分別是來自湖北黃岡的王關平和四川廣安的劉桂林,他們3人控制了張世才、馬澤等7人。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據(jù)李闖后來在法庭交代,他由上級“任命”,其傳銷組織名為“天津天獅生物發(fā)展有限公司”。據(jù)媒體公開報道,2014年9月,該公司被江門市中級法院認定為傳銷組織,以開水燙臀部、口里灌開水、打火機燒男性生殖器等殘忍手段逼迫他人加入傳銷組織。
  據(jù)李闖供述,王關平有時白天給控制的人員講課,晚上跟這些人員聊天以拉攏關系,讓他們放下戒心參與傳銷活動。
  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的一份判決書顯示,劉桂林協(xié)助李闖管理人員,保管該傳銷點的鑰匙,在李闖不在的時候,負責開門鎖門。
  張世才陷入傳銷組織后,李闖安排由王關平看守,按照慣例,他上廁所需要兩三人看守。張世才稱呼王關平為“王老板”。因為張世才是新來的,其他人員不知道他姓啥,或稱呼胖子,或稱呼“伙子”。
  庭審資料顯示,陷入傳銷后,張世才的身份證、手機被沒收,并遭受傳銷團伙的威脅、毆打,傳銷團伙脅迫他把每套2800元價格的化妝品賣給親友,在不到20天的時間內讓他弄夠五六萬元錢。
  在云南楚雄見女網(wǎng)友陷入傳銷失去自由的,張世才并非孤例。據(jù)《春城晚報》2018年8月11日報道,今年7月份,22歲小伙兒孫某帶著對愛情的憧憬從湖南到楚雄見結識5個多月的女網(wǎng)友,未料到該女生是傳銷團伙小頭目,落入傳銷組織失去自由被打罵、虐待、洗腦,民警打掉該團伙時控制了14名傳銷人員;同樣,《春城晚報》2018年8月4日報道,2013年8月武漢男子程某前往云南楚雄見網(wǎng)戀女友陷入傳銷,為了逃脫對方的控制,情急之中程某從4樓跳下,不幸在跳樓后摔傷死亡。


  2018年2月10日凌晨,張海收到兒子發(fā)來的短信。
  逃跑不成“反殺”看守者
  自1月21日失去自由的張世才,多次拒絕了傳銷組織賣化妝品欺騙親朋好友的要求。
  在庭審現(xiàn)場視頻中,張世才向法庭稱述,他先后五六次被對方毆打。他的父親張海告訴澎湃新聞,事后他們才得知張世才失去自由后被傳銷團伙掐脖子、用煙灰缸砸頭和肋骨。
  據(jù)該傳銷點鄰居證實,“平時會聽到隔壁屋里的響聲,以為是裝修房子的聲音?!?br>  被控制的馬澤證實,2月3日,他和張世才交流如何控制住拿鑰匙的劉桂林后逃跑;2月9日19時左右,張世才又邀約他控制劉桂林逃跑,但均無果。
  原本知曉兒子回家,20天過去了卻不見蹤影又聯(lián)系不到,張世才的父親張海和母親潘學芳有些著急。據(jù)張海稱,此前兒子打電話回家,要在昆明結了工款后回家,隨后幾天失聯(lián)。2月6日,潘學芳終于打通了兒子的電話,但一直沒人接聽,幾分鐘后,兒子回話“過兩天就回來”,便草草掛斷。
  期間,張世才的表妹先收到了一條簡短的短信“我被騙進傳銷組織了”。據(jù)張家人稱,表妹覺得這不是他表哥張世才發(fā)的,可能是詐騙短信,表哥是個聰明的人,“應該不會被騙”。
  接著,同村的張世才的伙伴也接到了一條短信,“趕快報警找張世才,他被騙進傳銷組織”。
  同村的小伙兒將此消息告訴了潘學芳。潘學芳拉著小兒子準備一起去報警時,小兒子回答:“這個信息我也有,但害怕不敢說?!?br>  收到短信的他們不太相信張世才被騙,因為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他是村里唯一經(jīng)常到外省打工的人,也會取笑其他村里的伙伴:“你傻啊?怎么會被騙?”
  2月10日凌晨零點57分,父親張海也收到了一條短信:“老爸,我可能在(再)也回不來了,我已經(jīng)回來快一個月了,朋友叫我來楚雄找他玩,沒想到被騙到了傳銷中,今天要我交56000元錢,我說后天一定給他們,我剛剛在這里殺了個人,才跑出來了,”緊接著第二條短信補充:“你千萬不要打電話給我,也不要告訴媽媽?!?br>  張海當晚沒有看到這條短信,第二天一早他看到后拿給張世才的表弟看。表弟覺得,張世才小學文化,怎么會寫這么長的短信呢?聽語氣也不像是表哥的,他們認為這是詐騙短信,張世才的電話也一直無法接通。
  2月16日是大年初一,村里有人從10公里外的鎮(zhèn)上給張家?guī)Щ亓艘环菪?,里面是楚雄市公安局的拘留通知書——張世才涉嫌故意傷害罪被刑拘?br>  張家人看到信后仍然生怕這是傳銷組織的騙人伎倆。張海夫婦二人跑到當?shù)卮筇飰闻沙鏊_認,得到肯定的答復,不放心的他們又向楚雄市看守所打電話確認,終于相信兒子被騙入傳銷后跑不出來殺了人。
  據(jù)庭審現(xiàn)場的視頻顯示,2月10日凌晨,傳銷組織管理人員王關平喊張世才一起上廁所,在此過程中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據(jù)張世才的辯護人向法庭稱述,當晚二人進入衛(wèi)生間后,王關平對張世才說,“小弟,今天領導講的話,你聽清楚沒有?如果弄不到五六萬元,是給男人丟臉,為了你和家人的安全,你還是好好地考慮吧。3天后,領導來了,就不知道他會做啥了,要是廢了你,任何人都幫不了你?!?br>  直至此時,張世才也沒有放棄逃跑的念頭。庭審資料顯示,在衛(wèi)生間他向王關平提出“你放了我,我給你一萬元錢”,接著張世才又提出“我們一起跑,離開這個傳銷組織”,均被王關平拒絕。
  庭審現(xiàn)場的視頻顯示,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后,王關平掐著張世才的脖子,將他抵到了墻上。張世才開始反擊,他將自身穿的藍色羽絨服帽檐上的帶子扯下纏繞到了王關平的脖子上拉扯,兩人僵持不下。據(jù)張世才辯護人在法庭稱述,當時張世才主動提出“你放手我也放手”,但王關平依然不同意,仍掐著張的脖子。
  雙方僵持約10分鐘后,王關平躺地上沒了反應,“我就覺得他可能死了,”張世才供述稱。隨后,他將繩子纏繞在王關平的脖子上打了個結,又將衣物塞進王的嘴里后離開了衛(wèi)生間。
  尸檢報告顯示,王關平系“勒頸致機械性窒息死亡”。而張世才在10小時之后的傷情鑒定顯示,其右頸部皮膚發(fā)紅,面積為2.0cm×1.5cm。
  離開衛(wèi)生間的張世才給父親發(fā)了短信后,自己報警。同時,他通過滴滴訂單,聯(lián)系滴滴司機報警,又加了滴滴司機的微信,發(fā)送定位。接警的公安機關查獲該傳銷網(wǎng)點,并抓獲該團伙成員及張世才。
  庭審中,公訴機關認為,張世才致人死亡后自行打電話報警,并等待派出所前來,據(jù)實交代問題,有自首情節(jié)。


  張家為給兒子娶媳婦蓋的二層的樓房,至今未還清貸款。
  村里曾有其他人被騙入傳銷組織
  保山市昌寧縣大田壩鎮(zhèn)清河村,雖然地處瀾滄江壩子上的“糧倉”地帶,但偏僻又閉塞,村民人均地畝數(shù)不多。張世才家就在清河村委會易家寨自然村。
  張海的妻子潘學芳拿出土地證展示,一家四口土地不足1畝。夫妻二人又開荒,在地里種上了茶葉和核桃,每年為他們帶來5000元左右的收入,“我們主要靠打工為生”。
  1990年生的張世才,因家庭條件貧困,小學畢業(yè)后再沒有上學。16歲時,他跟著父親第一次出遠門打工,在騰沖挖鉛鋅礦。
  據(jù)張海夫婦稱,老大是個能吃苦的人,一年到頭在外打工,年關時才回家,過完年后馬上又出遠門。
  18歲時,張世才跟親戚和同村的人一起去西雙版納打工。潘學芳說,那次經(jīng)常下雨無法開工,掙不到錢又回不了家,打工的人們在張世才的帶領下,前往一個寺廟住宿,寺廟的師父支助10元錢后,他在當?shù)剞k理了一張銀行卡,家里給他打了400元路費眾人才返回家,“這是他在外打工唯一一次向家里要錢,我們那個表爹回來后還說,要不是他都不知道怎么辦?!?br>  在父親的口中,張世才不愛跟同村的人一起出遠門打工。“因為出去掙不到錢,回來后村里的會相互責怪,”張海說,兒子是全村唯一一個經(jīng)常到外省打工的人。
  在父親的眼中,張世才聰明好學。雖然只有小學文化水平,但村里初中畢業(yè)的人不懂手機上的功能,而張世平全懂,每當過年回來時,就會到處跟當?shù)氐呐笥讶ネ?,帶來的朋友很多是張家人不認識的。
  每次出遠門打工,母親潘學芳叮囑,“我們不求大富大貴,你出去不要偷、不要搶,平安回來就好?!睆埵啦潘坪跻材苊靼啄赣H的苦心,從來報喜不報憂,在昆明在工地上生病到醫(yī)院,要不是工友通知張家,兒子在電話中一直說“沒事,沒事,好了”。
  除了擔心兒子外面打工時惹事,潘學芳還擔心兒子在外會陷入傳銷。張氏夫婦向澎湃新聞講述了此前村里三起被騙入傳銷組織的案例,基本都是來來回回騙親戚,其中1個人被洗腦后,回家賣掉了牛、豬等家產(chǎn),湊了10多萬元錢,帶著父母一同前往,“他的父母回來說,去了天天開會培訓,每個辦公室門口都有保安看守。”這讓大山深處的他們,對在外打工的兒子多了一層牽掛。從保山市往大田壩鎮(zhèn)途經(jīng)柯街鎮(zhèn)時,路邊就有鎮(zhèn)政府張貼打擊防范傳銷活動的巨幅宣傳畫冊。
  2012年,張家通過借貸等方式,蓋了一棟兩層的小樓,看上去比較氣派,但至今沒有還清貸款。這是家里為老大娶媳婦準備的,“他好像也沒有女朋友,反正也不給我們提,我們催他,給他娶個媳婦,但他到處跑?!睆埡Uf。
  也許是受哥哥的影響,張世才的弟弟小學畢業(yè)后也沒有再讀書,開始在臨近的地方打工。兄弟倆都是在建筑工地上賣苦力。
  巧的是,來自湖北黃岡浠水縣的王關平也是16歲起初中輟學后在外打工。王關平的父親王明方告訴澎湃新聞,此前兒子在深圳打工,2016年5月,剛當父親的王關平就前往云南打工,走后與家人失聯(lián),“那時候他就被騙進傳銷了”。彼時,王家人還不知道兒子在外做什么,當他們再次見到兒子時在云南楚雄的殯儀館,已是被殺死的傳銷組織看守者。
  王家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好。王關平走后,妻子返回娘家,繼而到深圳打工一去不返,留下了老父親和精神殘疾的母親。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就在2017年12月5日,來自河南新鄉(xiāng)市原陽縣的無業(yè)男子李闖,承租了楚雄市開發(fā)區(qū)德江路272號的二樓出租屋,以沒收手機、鎖門、外出有人跟隨等方式限制人身自由,控制騙來的人員進行傳銷活動。
  這一年過完年后,張世才先去了德宏,又轉到昆明、上海、武漢,從武漢再回到昆明,都是在建筑工地當鋼筋工。據(jù)張海稱,這一年兒子沒掙到錢,臨回家時給家里來電稱去結賬,但事后他們得知才領到800元工錢。
  事發(fā)后,張海夫婦第一次趕往楚雄看守所探望兒子時。第一次見面,張世才泣不成聲,短短的20分鐘時間內,夫妻二人都沒搞明白兒子在那天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對著父母只哭訴,“他們拿煙灰缸打我”。2018年4月10日,他們第二次探望兒子時,知曉了上述經(jīng)過。
  8月10日,張世才“反殺”傳銷組織看守者一案在楚雄州中級法院開庭審理。張氏夫婦和王關平的親屬并沒有直接交流,他們委托代理律師向王家賠償了3萬元錢,在王家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賠償?shù)恼埱笾校蟊桓嫒藦埵啦判栀r償損失64萬元。
  8月17日,楚雄市人民法院以非法拘禁罪,將傳銷頭目李闖和管理者劉桂林分別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和有期徒刑1年6個月。
  9月6日,云南省檢察院發(fā)布消息稱,已指派專人赴楚雄州指導辦案,對被告人張世才是否存在防衛(wèi)情節(jié)等問題進行調查。就在此前的庭審中,公訴人認為張世才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而其辯護律師則辯稱,張世才在遭受不法侵害的過程中進行正當防衛(wèi),導致1人死亡屬于防衛(wèi)過當。
  【編輯:畢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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