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視聽】青年馬克思:從富家子弟到革命導師
2018-05-04 15:20:00 來源:人民網(wǎng)

青年時期的馬克思

17歲的一天,馬克思走入學校,交上了自己的中學畢業(yè)論文。雖然與身邊的同學相比,他的面容稚氣許多,但眼神堅定而自信。幾天后,這篇論文到了馬克思的歷史老師、學校校長胡果·維滕巴赫的手中。他仔細讀完文章,在空白處批閱道:“非常好?!?/p>

這篇論文的題目是《青年在選擇職業(yè)時的考慮》。近200年后,人們依然熟知、甚至依然能背誦的那段話便出自此文——“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yè),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而獻身;那時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yè)將默默地、但是永恒發(fā)揮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p>

17歲的馬克思神采飛揚地為自己寫下了未來的路。崇拜者從這個起點開始謳歌他的高尚,異見者從這個起點開始腹誹他在唱高調。“高尚也好,高調也罷,重要的是,他后來確實是如此踐行的。他就是把職業(yè)當成了事業(yè),他就是把高調唱成了高尚?!薄恶R克思靠譜》一書執(zhí)行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鐘君向“環(huán)視聽”記者感慨道。

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

1818年5月5日,馬克思出生于德國特里爾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很有意思的是,如果用今天北上廣深一線城市年輕人的價值觀來衡量,馬克思簡直就是那個“我們奮斗半輩子想要成為的年輕人”“出生在終點的孩子”——他的父親亨利希是猶太人,在高級訴訟法庭擔任法律顧問,多年來一直是特里爾律師協(xié)會的主席,很受當?shù)厝说淖鹁础:笫缹W者通過他們家繳納特別稅的金額推斷,馬克思一家屬于特里爾前5%的高收入人群,位于金字塔的尖端,“是典型的中產階級畫像”。

馬克思是家中的第三個孩子,前面有一兄一姐,但在他出生后不久,哥哥夭折了,他成了家中的長子。后來他又有了2個弟弟和4個妹妹。在姐妹們的回憶中,馬克思頑皮起來會“把她們當作他的馬”從山坡上“驅趕下來”,會用臟手拿著骯臟的生面團做成的“蛋糕”喂給她們吃。但聰明的馬克思,總會在惡作劇后講述動人的故事,讓姐妹們不至于真的生氣。這又是當代年輕人朋友圈里艷羨的中產階級標配:不獨生,兩孩以上,作伴長大。

馬克思的成長方式,更是現(xiàn)在被奉為圭臬的那一套中產階級理念:愛與自由。在現(xiàn)存馬克思與父母的通信中,他的父母寫得最多的是“我愛你勝過一切”“有了你,我已心滿意足”“永遠像你父親愛你那樣愛你的父親”……馬克思從家庭中收獲的是豐盈的愛,于是得以無憂無慮,放縱著天性,自由地生長。他的父親,就像大家所設想的律師們一樣,十分重視對子女的教育。在家中的庭院、樓上的書房里,年幼的馬克思都曾被父親抱在懷里,聽他念誦法國作家伏爾泰和拉辛的作品。等到馬克思12歲,就被送進當?shù)氐母ダ锏吕锵?威廉中學,成了班里年齡最小的學生之一。

特里爾這座城市很特別,在馬克思出生之前,拿破侖戰(zhàn)爭時期,它被劃歸法國,并且依照法國大革命的基本原則進行管理。因此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特里爾都浸潤在言論自由、契約自由、民事權利平等、保護私有財產的寬松氛圍中,這種氛圍是德國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的。在馬克思出生前4年,特里爾回歸普魯士,但這里依舊是德國自由主義最為活躍的地區(qū)。

在完成那篇論文后不久,1835年10月的一天,馬克思凌晨4點就起了床。這一天,他將離開溫暖的家、離開熟悉的特里爾,前往波恩讀大學。全家人一起出動,到汽船碼頭送他離開。這是他人生中首次離家遠行,結果成了終生的遠行。

“遇見了”黑格爾

在成為如今人們所熟悉的那個馬克思之前,他也曾是叛逆的青年。初到波恩,馬克思就被那里盛行的浪漫主義感染了,差點成為一個詩人——雖然子承父業(yè)就讀法律系,他卻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后來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高昂激越、如“汪洋大海里跳躍著的波濤”一般的文字風格,不知是否來自于此。但在當時,他沉迷于寫詩只能增添父親的煩惱,“如果看到你成了一個平庸的詩人,我會感到傷心的”。

馬克思讓父親煩惱的可不只是不務正業(yè)。在波恩大學的第一學期,他經(jīng)同寢室的老鄉(xiāng)介紹,加入了特里爾同鄉(xiāng)會,并很快成為5名領導者之一。這個同鄉(xiāng)會的主要活動就是喝酒。許多個夜晚,馬克思與會員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借酒吵鬧。寄回家的賬單更是表明,那時的馬克思格外放縱自己的欲望——他在一年里花掉了700塔勒(當時的一種銀幣)?!斑@是一個什么概念呢?當時的富家公子一年也不過花掉500塔勒。按照購買力來算,700塔勒相當于現(xiàn)在的14萬元人民幣。這一切終于促使父親安排馬克思轉學去柏林大學,而這成為馬克思一生的重要轉折點之一?!辩娋f。

柏林大學的面積是波恩大學的3倍,但最大的不同是它的氛圍。有柏林大學的學生在信中這樣形容:“在這里根本用不著考慮飲宴、決斗、集體娛樂之類的問題。在任何其他大學里都不像這里這樣普遍用功,這樣對超出一般學生之上的事物感到有興趣,這樣向往學問,這樣安靜。和這里的環(huán)境比起來,其他的大學簡直就是酒館?!瘪R克思很快被柏林大學的學風所影響,開始“野馬收心”專心于學術研究,不僅認認真真讀起法學功課,還愛上了哲學。伊曼努爾·康德成了他的第一位導師。

在馬克思出生之前,康德就去世了。不過即便在世,兩人應該也難以發(fā)生交集。這位德國古典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一輩子都過著單調的學者生活,至死未踏出過出生地柯尼斯堡??档略谝蛔鞘型A袅艘簧?,但他的精神世界沒有邊界:“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準;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的燦爛星空。”

或許正是這樣浪漫的精神世界吸引了馬克思。來到柏林大學的第一年,馬克思就雄心勃勃地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抽象法哲學體系,“體系的綱目近似康德的綱目”。他洋洋灑灑寫了300多頁的書稿,卻越寫越苦悶,壓根兒沒法解決任何問題,反而出現(xiàn)了一條橫跨在抽象體系和具體問題之間的巨大鴻溝。鐘君解釋道:“康德的思想系統(tǒng)自成一派,其中核心的三大著作《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判斷力批判》被合稱為‘三大批判’。這都是對馬克思啟發(fā)很大的部分。但馬克思漸漸發(fā)現(xiàn),康德太務虛了,總像是在做數(shù)學題目,用一個原理來證明另外一個原理,那么抽象的原理和具體的事實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呢?沒有答案。這成了馬克思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當時,馬克思已經(jīng)因為通宵達旦的學習和沉重的精神壓力病倒了。醫(yī)生建議他換換環(huán)境,于是他去了柏林附近的斯特拉勞小村莊休養(yǎng)。綠樹清波、鳥鳴犬吠,都無法緩解馬克思的煩惱,結果是黑格爾救了他。

黑格爾曾是柏林大學的校長,不過在馬克思入校之前,他就已病逝于任上。馬克思很早就讀過老校長的一些文章片段,卻“不喜歡它那種離奇古怪的調子”。這回養(yǎng)病,他不僅“從頭到尾讀了黑格爾的著作,也讀了他大部分弟子的著作”,終于“誘入敵人的懷抱”。

在寫給父親的信中,馬克思如此形容這次思想上的蛻變:“就像狂人一樣在‘沖洗靈魂,沖淡茶水’的骯臟的施普雷河水旁的花園里亂跑,我甚至和我的房東一塊去打獵,然后又跑到柏林去,想擁抱每一個遇見的人?!痹阽娋磥恚诟駹栁R克思依靠的兩大秘密武器:一是一套完整的哲學體系;二是貌似強大的概念辯證法?!昂诟駹柕谝淮伟颜麄€自然的歷史和精神的世界描寫成一個不斷運動、變化和發(fā)展的過程。事物不是靜止的,是變動的?!弊罱K,馬克思的“帷幕降下來了,我最神圣的東西已經(jīng)毀了,必須把新的神安置進去”。

那些人人艷羨的、他生而擁有的東西,自此退場了。

“一下子都成了費爾巴哈派”

1838年5月,20歲的馬克思收到了父親亨利希去世的消息。在去世前不久,亨利希還寫信表達了對馬克思“雜亂無章,漫無頭緒地踟躇于知識的各個領域,在昏暗的油燈下胡思亂想,蓬頭亂發(fā)”的憂心忡忡,迫切地希望馬克思不要“與外界交往的藝術僅限于一件骯臟的房間”。他不能理解兒子天才大腦里的思考,但仍以深沉的父愛為兒子提供經(jīng)濟上的雄厚支持,讓馬克思免于生計煩憂。馬克思終其一生都保持著對父親的熱愛,一直貼身帶著父親的一張照片,但他從來都不把照片拿給陌生人看,“因為它已經(jīng)很不像原來的樣子了”。

亨利希的去世導致馬克思家的收入大大減少,在畢業(yè)后盡快找到一份工作成了馬克思的當務之急。1842年10月,在獲得博士學位后,24歲的他有了第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萊茵報》主編。不,更準確地說,他第一次走出了舒適的中產階級,第一次離開了懸浮于半空的象牙塔,看見了貧困的底層民眾。

當時,萊茵省議會正在討論一項名叫《林木盜竊法》的新法案。這項新法案的目的是要懲罰那些到森林里撿枯枝來生火做飯、維持生計的人,因為在土地私有者看來,未經(jīng)允許私自撿拾森林里的枯枝,就是盜竊?!昂诟駹柼岢鲞^一個‘絕對理念’,即絕對化和神化人的理性。這其實是一種客觀唯心主義。在黑格爾眼中,國家和法律就是這種絕對理念的化身,普魯士政府就是這樣一個‘理想國家’,永遠堅持公平和正義,永遠代表著絕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但嚴酷的現(xiàn)實,讓馬克思從‘天國’回到了‘人間’?!北本┐髮W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員陳培永對“環(huán)視聽”記者說。

面對省議會和土地私有者的步步緊逼,年輕氣盛的馬克思挺身而出,為保衛(wèi)“政治上和社會上備受壓迫的貧苦群眾”而進行了尖銳的批評,“為了保證自己對森林條例違反者的控制,省議會不僅打斷了法的手腳,而且還刺穿了它的心臟”。陳培永感慨道:“正是在積極參與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過程中,馬克思看到了基于物質利益的階級之間的沖突,并清醒地認識到,普魯士絕不是黑格爾所說的什么‘理想國家’。這動搖了他對黑格爾的信仰。”

《萊茵報》在馬克思手中變得極具活力與攻擊力。該報的一位撰稿人曾這樣描寫道:“普魯士和德意志擁有的一切年輕的、有新鮮自由思想或者革命思想的天才都到這里避難來了。他們使用各式各樣的武器,進行斗爭,莊重、嘲弄、博學、通俗,今天用散文,明天用詩歌,為著共同的目標而結合一起,書報檢查官和警察與他們的爭斗是徒勞的……”1842年的最后幾個月,《萊茵報》揚名全國,發(fā)行量比原來多了一倍多。這很快得罪了利益集團,馬克思不得不辭去《萊茵報》主編一職。

失業(yè)的馬克思轉頭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與燕妮結婚,接著準備去巴黎和同伴一起創(chuàng)辦刊物《德法年鑒》,最后他給幽居鄉(xiāng)間的費爾巴哈寫了一封信,邀請他為《德法年鑒》創(chuàng)刊號寫一篇文章。為什么是費爾巴哈呢?因為馬克思在對黑格爾感到失望時,恰好收到朋友寄來的一篇費爾巴哈的文章《關于哲學改造的臨時綱要》,這讓他“一下子都成了費爾巴哈派”。

費爾巴哈曾是黑格爾的學生,可以說和馬克思是師兄弟關系。只不過這位師兄早早就背離了老師的觀點,走上了唯物主義的道路。他認為,不是存在來自精神,而是精神來自存在。他的思想成果使得黑格爾哲學的基礎被完全顛倒過來。

可是費爾巴哈沒有接受這位小師弟的邀請。他長期住在幽靜的鄉(xiāng)村,集中精神思考問題,是個精神上的離群獨處者。熱情的馬克思獨自向前?!八麖馁M爾巴哈那里學會了唯物論。但他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并沒有迷信權威,反而汲取了黑格爾的精華和費爾巴哈的精華,進行了改造,最終形成了唯物辯證法?!辩娋f。

1845年,以《關于費爾巴哈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完成為標志,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基本形成,揭示了生產關系一定要適應生產力發(fā)展這一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并據(jù)此得出社會主義必將代替資本主義的結論,把社會主義建立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必然性基礎上,從而奠定了馬克思主義的第一塊理論基石。

成為一名“盜火者”

在柏林大學時,馬克思曾參加了一個黑格爾派的討論小組“博士俱樂部”,成員大多是大學講師、中學教員和作家。馬克思加入“博士俱樂部”時剛滿20歲,但奇妙的是,每當他加入一個新團體,就能成為這個團體的精神中心。

俱樂部的領路人布魯諾·鮑威爾,被公認為是黑格爾最卓越的弟子,從1834年就在柏林大學講神學課。他比馬克思大9歲,但很快就把馬克思當作自己最好的伙伴。馬克思對亦師亦友的鮑威爾也頗為信賴。在柏林的最后3年里,他僅聽過兩門課,其中一門就是鮑威爾講的《以賽亞書》。后來馬克思在博士論文選題、就業(yè)選擇上,都聽取了鮑威爾的建議。

馬克思接受了鮑威爾要求他盡快畢業(yè)的意見,決定在一所較小的大學接受博士文憑,同時發(fā)表自己的博士論文。正是在這篇博士論文的序言里,他展示了自己烈火般不可抑制的戰(zhàn)斗熱情:“只要還有一滴血在哲學的征服世界的、絕對自由的心臟中跳動著,哲學就永遠會像伊壁鳩魯那樣向著它的反對者喝道:‘那擯棄庸眾所信的神靈的人,不是不敬神靈的人;那附和庸眾關于神靈的意見的人,才是不敬神靈的人?!薄皩τ谀切┍г拐軐W在社會上的地位似乎日益惡化的人,哲學像普羅米修斯回答諸神的仆役海爾梅斯一樣地回答道:‘你要知道:我寧肯忍受痛苦,也不愿受人奴役。’”

這篇序言讓鮑威爾大吃一驚。鮑威爾是一個在言論上十分革命的人,但他所考慮的從來都只是哲學上的革命,并且指望的是國家政權的支持。他還宣誓效忠于德意志國家的最高觀念。馬克思這些立志要當“盜火者”普羅米修斯的自白,在鮑威爾眼里就顯得“火氣過旺”。

“博士俱樂部”開始分化了。鮑威爾帶著一批人加入一個“自由人”團體,特意做出一些瘋瘋癲癲的行徑,在大街上列隊行乞,在酒樓妓院胡作非為,下流地侮辱毫無防衛(wèi)的牧師,認為這才是政治革命家和社會革命家。

1842年11月,“自由人”為了利用《萊茵報》進行論爭,粗暴地對馬克思的編輯工作進行干涉。憤怒的馬克思回復了一封措詞相當尖銳的信。自此,馬克思與鮑威爾以及“博士俱樂部”的伙伴們徹底決裂。

“馬克思年輕時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我們是朋友,我們有共同的利益,但我仍然要堅持我的信仰,不會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就承認你的觀點。他不僅是對比較早的鮑威爾如此,后來與一個陣營的無產階級領導人魏特琳、蒲魯東也發(fā)生過激烈的論爭。魏特琳是主張暴動密謀的左派,蒲魯東是主張倒退的右派,但這對馬克思來講,沒什么區(qū)別,他不看立場和身份,也不管私情或私怨,只看是否實事求是,符合真理?!辩娋f道。

為抗議普魯士政府查封《萊茵報》,馬克思在該報刊登過一副政治漫畫——被鎖鏈鎖住的普羅米修斯。這既是馬克思的自我寫照,也是他的人生追求:成為一名“盜火者”,為守護真理之火、信仰之火,不懼與任何人斗爭,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人民日報中央廚房·環(huán)視聽工作室 鄭心儀)

  • 為你推薦
  • 公益播報
  • 公益匯
  • 進社區(qū)

熱點推薦

即時新聞

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