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群眾”日與夜:大爺大媽聊的都是國家大事
2017-04-01 11:25:00 來源: 中國網

71歲的王愛青趴在小區(qū)值班室的窗口,一雙眼珠滋溜轉。

過去十多年里,她的主要工作是觀察社區(qū)情況,如有“風吹草動”,立即向居委會或社區(qū)民警上報。

王愛青是“朝陽群眾”中的一員,這是一支由北京市朝陽區(qū)居民組織而成的治安志愿者隊伍。

“朝陽群眾”被網友戲稱為世界第五大“王牌情報組織”。許海峰 澎湃新聞資料

公開數(shù)據(jù)顯示,北京市登記在冊的“朝陽群眾”達13萬人,相當于平均每平方公里的地面上有277人。其中6萬余名活躍的“朝陽群眾”,平均每月向朝陽警方提供線索2萬余條。

這支民間力量已經成為警方破案的隱形助手,集中反映的線索涉及盜銷電動自行車、街頭詐騙、反恐、公共安全、涉毒類等。甚至有網友戲稱,他們是世界第五大“王牌情報組織”。

2月16日,全國兩會前夕,王愛青代表志愿者參加了社區(qū)居委會布置治安防控的會議。任務下來了,她和其他志愿者將守在社區(qū)附近的公交站路口負責“上街安全”。

對他們來說,緊張的時候又到了。

任務

一級防控的通知從多個街道下發(fā)到居委會,最后通知到每一位朝陽群眾。

王愛青從居委會領取任務后,再派發(fā)下去。她將和社區(qū)里的幾百名志愿者輪流到大街上站崗,每人巡邏兩小時,在距離自己所在小區(qū)幾百米的街口,盯防周邊。

三源里社區(qū)共有六個支部,分管六個路口,王愛青歸屬第一支部,一共管理七棟樓。她帶領的支部一共有23名黨員志愿者,全都是過去工廠的退休職工,年齡在60歲至75歲之間。

剛過完春節(jié),王愛青就進入了“備戰(zhàn)”狀態(tài):幾個志愿者戴著紅袖章往大馬路邊一站,撐一把傘,放一把椅子。至于獎勵,一瓶水或一杯茶,“老人就樂呵?!?/p>

和王愛青一樣精神緊繃的還有潘家園社區(qū)的張復之。

潘家園一共11個社區(qū),一個社區(qū)一個支部,張復之是其中一個支部的黨員書記,今年71歲。兩會期間,她同樣接受了值班巡邏任務:社區(qū)里16個人輪流值班,一個班兩個人兩個小時。居委會已經排好值班順序,他們只需照常進行。

“就得發(fā)動群眾,我們院里的群眾警惕性都特別高?!睆垙椭畨旱蜕らT說。

任務已經交待清楚:“看上去賊頭賊腦的人都得過去問問,您干嗎的呀?您住哪兒啊?您做什么工作的?”

再過幾天,和王愛青一樣,她也會戴上“首都治安志愿者”的紅袖標,在馬路口執(zhí)行任務。“就瞅著點,有什么危險情況往上報到社區(qū)和警務室?!?/p>

全國兩會,“五一”,“十一”假期和各種峰會等人流密集時段,志愿者都會上大街上站崗,“這一年就沒有歇著,都在小區(qū)和大街上轉悠。”王愛青說話聲音高亢洪亮。

從工廠退休以后,王愛青閑不住,只要分配下來任務,她只有兩個字:“行!去!”

“我有時候開會給黨員說,咱們都得有擔當!得擔當責任,得有這個心。”比如,春節(jié)剛過,社區(qū)里有人丟東西,她預備著在院里掛一橫幅,提醒大家“防火防盜”。

時間久了,王愛青身邊聚集了二十幾名志愿者,只要有事,跳出來“一喊”,所有人像巢穴里的飛鳥,“嗖”地都從家里躥了出來。

“我就是在王姐的領導之下”,群眾志愿者馬文茹堅信,她們對“有犯罪傾向的人”有震懾作用,繞著社區(qū)“轉一圈,別瞧小腳,還是管用” 。

如果遇到險情,馬文茹也想好了對策,“雖然追不上也跑不動,我們可以報警;不對勁兒的,我就看著點,他到底要干什么?!?/p>

75歲的于福海是這支志愿者隊伍里少有的男性:“我們365天執(zhí)行任務都是無償?shù)?。和諧社會,一是為自己,也是為了人家,高興” 。

王愛青則歸結為“老有所為”,“老了不能在家,能發(fā)揮一點余熱,就發(fā)揮一點余熱?!?/p>

“雷達”

朝陽區(qū)全區(qū)面積超過470平方公里,是北京人口最多的城區(qū),這里聚集了眾多外事、金融和文體機構,治安環(huán)境復雜。

“朝陽大媽”成了守護社區(qū)安全的“眼睛”。 許海峰 澎湃新聞資料

公安部人民公安報社主辦的《人民公安》雜志曾披露過一組數(shù)據(jù):朝陽區(qū)聚集了165家外國駐華使館、22家駐京國際組織機構和159家外國駐京新聞機構;僅CBD地區(qū)就集中了1250余家金融機構、250余家外資金融機構和110余家國際組織和商會;這里流動人口有175萬人,大量以地緣、親緣、業(yè)緣為紐帶聚居在城鄉(xiāng)接合部地區(qū)……朝陽公安分局年均接報110警情60余萬件,日接報最高峰值2200余件,年均受理治安案件9萬余起,受理涉外案(事)件2900余起。

多年下來,王愛青已經形成習慣。無論是買菜的路上,還是遛彎的間隙,只要是發(fā)現(xiàn)可疑情況,她就會立即向居委會或社區(qū)民警匯報;平日,她就在院里待著,對出入院里的房屋中介,保潔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兒子女兒剛開始不支持她干志愿者,都勸:“您別老出去了,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敝耙粋€下雪天,王愛青出門巡邏,踩到了地上的小薄冰,一滑摔出了腦震蕩,打了半個月的點滴。

“我們是毛主席教育出來的人,就是任勞任怨,甘當老黃牛,有什么事都管?!蹦贻p的時候,她參加工作,廠里分配什么活她都賣力干,“都是那個時候教育的,應該說是一種烙印。”

十幾年前,王愛青剛退休做志愿者的工作,一天夜里,9號門一戶傳來小姑娘“嗷嗷”一嗓子,她從床上爬起來立馬報了警。

隨后,警察破門而入,才知道有三個人要強奸姑娘。

在這塊兒地盤上,她什么都管。那天刮大風,七號樓旁的大樹枝丫倒下來劃破了一戶居民家的玻璃,“那是一個潛在危險。”王愛青跑到社區(qū)找居委會主任匯報了這件事?!八壬鐓^(qū)干部管得都多?!瘪R文茹說。

而于福海形容,他們“就是起個眼睛的作用”。這雙眼睛像是監(jiān)控動態(tài)的雷達,緊張工作以維護社區(qū)的安全。

這幾年,社區(qū)的人數(shù)增加到一萬多,人口流動性增大。王愛青并不排拒外來人員,但進院就得登記。院里有多少停車位,她心里一清二楚。車輛進進出出,不按規(guī)矩停放的,她一律貼上紙條,“咱們弄的就是11號樓和9號樓,11號樓不占人家車位,就是9號樓老是隨便亂停,該進院的不進院,老是占人家地兒”。

這么多年下來,王愛青也“攤上過一些事兒”。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一個年輕女孩走進小區(qū),一個陌生男孩跟在她后面。女孩懷疑自己被跟蹤,回頭直接和男孩吵了起來。

王愛青聽到了爭吵聲,下樓一看,已經圍了一圈人,男孩手里拿了塊大板磚對著她,“街里街坊你干嗎啊?誰敢拍,誰敢動?”她站出來吼了一句。后來了解得知,男孩是過來找親戚的。結果,這樁烏龍事件周旋到夜里12點,才各自回了家。

過去很多個夜里頭,王愛青帶著警察上門查案,小區(qū)居民都認識她,才給開門。

三源里小區(qū)是朝陽區(qū)治安先進社區(qū)。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王愛青每年年底都被朝陽派出所評為治安積極分子,每次發(fā)一床被褥作為獎勵。

同樣被評為治安積極分子的還有張復之。她主要負責小區(qū)里的其中三棟樓,每棟樓設有樓長和門長,“這邊五個門,這邊四個門,后邊是七個門,門長負責一個門的12戶居民社區(qū)治安和活動。”她像說順口溜一樣,語速很快。

最近,由于外面的人經常跑到小區(qū)里上廁所,院里丟了幾輛自行車和三輪車,抓不著小偷,張復之心里著急。

“現(xiàn)在什么人都上這來上廁所,一天得進來二百人。”她在院里邊轉邊說。突然,她看到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男人四處張望,快速走過去問:“您來這兒干嗎呢?沒見過您。”“隨便看看?!蹦腥苏f完匆忙離開了小區(qū)。

觀察屋

所有的“任務分配”和“縝密安排”都是在小區(qū)一間“值班室”小屋里完成的。

屋子在小區(qū)的入口處,緊鄰社區(qū)大門,面積不足五平米,卻是王愛青和二十幾名志愿者的陣地。從這里看出去,能將每個進出小區(qū)的人收入眼底。

“朝陽群眾”巡邏站崗點。澎湃新聞記者 袁璐 圖

平日,這間屋子由五個人輪流值班,只要有陌生人出入小區(qū),志愿者的“雷達”便響起了。

王愛青的樣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十幾歲,視力和聽力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衰弱,只是最近腳上長了一個骨刺,疼得厲害,但她仍然閑不住,總尋思下樓轉轉。

那天吃完早飯,她蹣跚著下樓鉆進值班室,在靠墻的椅子上坐下,兩只眼睛緊盯著來往的行人。

幾分鐘后,馬紅容后腳跟了進來。兩人開始聊起小區(qū)里的住戶。

“像四門,有一間兩間三四間是老主戶,其余的全搬走了,一門還沒怎么走。”

“瞧我們這三門,還有幾個老的,一個我,一個六樓,就這兩家了,有的買房了,有的賣了,都租出去了,都不認識了?!?/p>

小屋是他們信息交流互換的場所,社區(qū)里發(fā)生的一切少有能逃出他們的視界。

一對情侶從窗前路過,“結婚了嗎?”馬紅容搖搖頭。

65歲的馬紅容過去是志愿者隊長。2008年奧運會的時候,她帶著一大幫人在小區(qū)和大街上巡邏站崗,后來為了照顧孫子,馬紅容就暫時退出了。

她居住的社區(qū)是半封閉小區(qū),幾十年的志愿者生活讓她變得警覺。那天,她在小區(qū)一棟樓的墻面上看到一張非法活動的宣傳單,趕緊揭下來,上交到居委會。貼紙條的人使勁往單元門里面塞,一次塞四五十張。她一邊罵一邊撕:“有種就不要躲在暗地里!”

馬紅容不會上網,不知道 “朝陽群眾”在網上成了熱詞,但被人問起,她就像被什么東西突然擊中,“我就是朝陽群眾啊,我不就住朝陽嗎?”她樂呵呵地說。

他們的大腦像數(shù)據(jù)庫,社區(qū)里的人員信息多數(shù)被準確無誤地輸入存儲庫中。小區(qū)的住戶一出現(xiàn),所有相關信息都會迅速彈出:誰是老住戶,誰家是租房,誰家有幾個人,誰家的車停哪個位。甚至根據(jù)車牌號,他們也能輕松檢索出主人的名字。

“那幾年,老管記得清,現(xiàn)在老了,有時候認車不行,就認人,有的時候換車了,記不住?!蓖鯋矍鄵u搖頭說。

相比六七十歲的老人,58歲的潘家園社區(qū)的門衛(wèi)張浩海是相對年輕的群眾志愿者。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張浩海一直在他的觀察屋里待著。

白天,他守在小區(qū)入口處的一間值班小屋,透過玻璃窗追蹤小區(qū)里的情況。小區(qū)里的人他都認識,“賊眉鼠眼”的準保成為他的“重點關注對象”。

有一次,小區(qū)門口一對男女打架,女的不停喊救命,張浩海報了警,警察過來后把人都帶走了;還有一次,小區(qū)進來一小伙兒,張浩海看他東張西望不對勁,立馬報了警,小伙兒在偷車時被抓了個現(xiàn)行?!耙粗粚?,就多盯著點,警惕點,這是肯定的?!?/p>

小區(qū)以前有一個男人吸毒,“瘦著呢,焦黃焦黃的”,后來被強制戒毒后放了出來。警察給張浩海打了招呼,他像貓盯耗子一樣盯著那人,“他要復吸似的,有什么情況我就上報。”他說話的時候,視線一直停留在窗外過往的行人身上。

那天,北京下了一場雪,外面呼呼刮著大風。張浩海一個人蜷縮著身體坐在值班室里。

下午四點,小區(qū)里的兩個老人嚷嚷著推門進了值班室,聚在小屋里,聊起街坊領居和小區(qū)情況。

“這人怎么又把垃圾卸那里了?”“叫他給拉走?”“垃圾都往這兒拉,還想在門口坐會兒呢,現(xiàn)在怎么坐呀,咱們得跟社區(qū)說說。”“我剛跟他說了,就這一次,下次就不讓你進來了?!?小區(qū)15號樓的樓長,79歲的何潤芳氣嘟嘟地坐到凳子上,說話底氣十足。

“首都榮譽”

1946年出生的王愛青在三源里社區(qū)已經居住三十多年,她的房子是上世紀80年代廠里分下來的。

當時廠里規(guī)定,兩個兒子就是兩居,一個兒子一個閨女各滿十二歲就是三居。那時王愛青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但倆孩子沒到十二歲,最后只分到了兩居室。

“這邊是發(fā)展的好兆頭”,王愛青篤定地說。

她分析過小區(qū)的區(qū)位優(yōu)勢:“以后區(qū)政府不是搬通州那邊嗎?這邊是北京的京城,這邊算首都,咱們中間夾著,一肩挑兩擔,挺關鍵的,治安什么的責任重大?!彼呌檬直葎澾呎f。

志愿者的小組分工。澎湃新聞記者袁璐 圖

在社區(qū)居委會主任侯喜君眼里,這些居民平時聚在一起“侃山”,“聊的都是國家大事”。比如王愛青,在家只看“央視一套和十三套的新聞節(jié)目”。“他們關心十八大開會,十九大,國際問題,南海問題,這是一種大視野的政治,對首都的安全和穩(wěn)定大家都特別在意?!?/p>

而他們管理的范圍,從院里飼養(yǎng)的貓狗到鄰里糾紛和治安險情。這些年,小區(qū)周圍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多了不少寫字樓和賓館,王愛青的年紀也越來越大,但當年工廠先進工人的勁頭一點沒減,“凡事喜歡沖在前面?!?/p>

2014年3月,北京市頒布實施了《群眾舉報涉恐涉暴線索獎勵辦法》,鼓勵更多的群眾參與到反恐、防恐的工作中來,動員百萬名義工,配合公安及武警巡邏,并遍布街頭收集涉恐涉暴的情報。

三源里社區(qū)在三環(huán)路段,交通便利,流動人口多,共有4500戶居民,超過一萬人。說服群眾加入志愿者并沒有花費侯喜君太多力氣,“大量工作都是依靠黨員志愿者完成的,這些居民政治責任感強?!?/p>

社區(qū)共有480多名黨員,其中志愿者就有250多名,90%的年齡都在60歲以上。侯喜君的激勵方式就是“提高覺悟”,“我們的老同志都是黨員,過去都是講究覺悟的,還不要報酬?!?/p>

2012年當上居委會主任后,他每月定期組織志愿者學習培訓一次,主要對社區(qū)安全形勢進行分析和健康講座。

在培訓課上,侯喜君經常對志愿者講:“我們這個社區(qū)是三元橋的一角,那邊都是寫字樓賓館,就我們這是居民區(qū),我們是北京進城第一社區(qū)。我們當然得做好,這是朝陽的榮譽,北京的榮譽,首都的榮譽?!?/p>

在朝陽區(qū),除了志愿者隊伍,社會治安防控體系隊伍還包括黨員巡邏隊、專職巡邏隊,以及義務巡邏員、治保積極分子等群防群治力量。

侯喜君在社區(qū)成立鄰里服務社,讓支部黨員帶頭負責小區(qū)的治安巡邏,環(huán)境衛(wèi)生,停車管理,民調糾紛等等,“能張羅的事全管。”

“遇到危險情況歷來不主張作正面斗爭,就是及時報警?!痹谒磥?,老人在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也有“優(yōu)勢”,“老人上了年紀,容易激起對方的同情心?!?/p>

根據(jù)侯喜君的觀察,近幾年小區(qū)入室盜竊案有所減少。“小院變成一個熟人社會,外來犯罪就少,如果大家誰也不認識誰,那就給犯罪分子機會?!?/p>

2015年4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下發(fā)《關于加強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的意見》,指出要進一步拓寬群眾參與社會治安防控的渠道,落實舉報獎勵制度,努力提升新媒體時代社會溝通能力。

今年2月,由北京朝陽區(qū)警方會同相關部門研發(fā)的 “朝陽群眾HD”也已上線。這是一個集成警民合作、案件下發(fā)和群眾上傳的平臺。

此前,曾有幾名80歲以上的志愿者找到王愛青,主動要求參加巡邏值班,結果在執(zhí)行任務過程中血壓升高或者突發(fā)腦血栓。之后,她再不敢讓年紀太大的老人加入?!俺隽耸拢睦镆惠呑硬缓檬?。”

侯喜君也有同樣的擔憂。曾經有80多歲的老大爺找侯喜君,報名到街道巡邏,他把水、咖啡給志愿者送過去,老大爺喝完咖啡就心跳過速了,侯喜君立即讓他“終止任務”。

王愛青年紀大了,她跟居委會說過,“再給你們干幾年,我們歲數(shù)都大了,我們快干不了了。”

馬紅容是志愿者隊伍中堅定的一員。她性子急,看不慣的事情都愛管。只是她暫時卸下了“志愿者”的身份,但等孫子不久后上了小學,她又將重返“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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