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于萌被抓之前。本文圖片家屬提供
年輕的時候，父親告訴于萌，最鍛煉人的有兩個地方：軍隊和監(jiān)獄。如今想起這句話，于萌苦笑：“我差不多算是兩個都經(jīng)歷了?！?/p>
38歲的于萌，年輕時參軍入伍，后經(jīng)轉業(yè)分配到鞍鋼保衛(wèi)部，如今是鞍鋼熱軋帶鋼廠綜合管理部的一名保衛(wèi)干部，還是一名預備役軍官。去年8月，他因為10年前買的仿真槍被抓，隨后被以非法持有槍支罪提起公訴。2017年2月15日，在被羈押199天后，他獲準取保候審。
在父母眼里，于萌是認真、正直而又貪玩兒的“萌萌”;在主管領導眼里，他有著軍人作風，工作勤勤懇懇，又富有愛心。如果接下來被判有罪，于萌將面臨被開除廠籍的“命運”。
他想通過媒體告訴全國的軍迷：“既然有規(guī)定，想上手仿真槍的、正在上手仿真槍的或者已經(jīng)上手的，趕快打住?！彼f，看守所的日子“簡直是一場噩夢”。
“一股子血就頂?shù)侥X門兒了”
2016年8月1日，建軍節(jié)。
當天下午，正在跟戰(zhàn)友聚會的于萌接到單位同事電話，說有警察找他了解一些事情，讓他回廠里。于萌沒多想，以為警察找他了解別的什么案子，立刻趕回了單位。
作為一名保衛(wèi)干部，于萌經(jīng)常與警察打交道。如果抓到在廠里盜竊鋼材等財物的人，他會將其移交給公安。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自己會面臨被戴手銬的窘境。
三名警察在廠子里等他。警察問他，聽說你家里有仿真槍，于萌說“是有”。接下來，于萌和警察來到他家里，他家二樓一間屋子里一個柜子旁邊，“杵”著9把仿真槍。警察帶走了于萌和槍。于萌回憶，那大概是下午4點鐘左右，上車后，他被戴上手銬。
最初，于萌認為自己涉及的可能只是治安案件，“一直當玩具槍收藏的，打的也是塑料子彈。”他回憶，自己進去的前6天都沒有上“大號”，“看守所是敞開式的廁所，沒有一點隱私，太難堪了。“到了第7天，眼看著自己還沒能放出去，他便不能再忍了。
更糟的消息是在8月底。律師會見他時說，槍口比動能超過1.8焦耳/平方厘米會被鑒定為槍支，而他被查扣的仿真槍中，有5支被鑒定為槍支，屬于非法持有槍支罪中的情節(jié)嚴重，有可能被判處3年以上有期徒刑。
資料圖：于萌家中收藏的軍事模型。
于萌回憶，這之后的一段時間是他最難熬的日子，他會想到父母、想到妻女、想到以后的工作和朋友，覺得“沒有希望了”。
于萌說，后來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問他到底是什么槍，他隨口一說“就跟打氣球的差不多”，卻被告知打氣球的都被判刑了。他回憶那時候自己“一股子血就頂?shù)侥X門兒了”。
“他必須正直、本分”
于萌68歲的父親于洪，上個世紀70年代初來到鞍鋼，那時候，鞍鋼被譽為“共和國鋼鐵工業(yè)的長子”，流行的口號除了“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還有“高舉鞍鋼憲法”。
于洪從一線工人做起，后來歷任鞍鋼集團辦公室主任、紀委副書記等職務，目前已經(jīng)退休。
他回憶，在剛得知兒子消息的一個月里，他都沒敢出門：“我感到非常自責，我這個教育別人的人，自己的兒子卻……”。
于洪說，年輕的時候自己在鞍鋼集團做文字工作，一次因為一份材料一個字的錯誤，被領導當面將材料撕得粉碎，扔了一地，還被要求一片一片撿起來。
等于洪做了領導以后，他也按照這個標準去要求人。嚴格的要求還被用于教育于萌，“他必須要認真、正直、本分、誠信”。
得知兒子是涉槍犯罪，于洪更是震驚?！懊让冗@個孩子平時也不打架，不吸煙不喝酒”，在他口中，孩子盡管快40歲了，仍叫他“萌萌”，“他有些貪玩兒，興趣愛好太多了，但絕對沒有劣跡?！?/p>
于洪開始上網(wǎng)查資料、買書，了解什么是仿真槍，什么又是槍口比動能?！澳嵌螘r間經(jīng)常凌晨兩點鐘就睡不著覺了，老伴兒也是，我們就坐在床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說話”。
于洪說：“萌萌除了參軍三年，基本上沒有這么長時間離開過我們二老，我已經(jīng)退休這么多年了，每天接我小孫女放學，在校園門口看到小孫女蹦蹦跳跳出來，我就很高興，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沒想到出了這事兒?！?/p>
“隨時準備奔赴前線”
中學結束后，于萌選擇了參軍入伍。
“那時候有兩條路，一是參軍，轉業(yè)后可以分配到鞍鋼;另外一個是上技術學院，畢業(yè)也可以分配到鞍鋼。男兒嘛，想扛槍保家衛(wèi)國?！庇诿缺汩_始了三年義務兵的生涯。
資料圖：于萌被評為優(yōu)秀預備役軍官的榮譽證書。
于萌認為部隊給自己最大的鍛煉就是意志，還有服從命令，“領導交給我的事情，即使原本不屬于我的，我也一定認認真真完成，領導肯定有領導的道理?！?/p>
轉業(yè)后，于萌先是進入鞍鋼保衛(wèi)部，后來在鞍鋼股份公司熱軋帶鋼廠綜合管理部工作，從事武裝、保衛(wèi)、綜合治理等工作。于萌的主管領導說于萌是一個有軍人作風的孩子，“勤勤懇懇，富有愛心”。2005年后于萌開始負責無償獻血，“在他的帶頭下，我們廠連續(xù)多年都是鞍鋼集團的獻血先進單位?！?/p>
于萌還擔任著一名預備役軍官，“大概四五年前，遼寧營口發(fā)大水，于萌跟我說要請假，說預備役要參加救援，我說行，跟你父母說了沒，他說我告訴他們是去參加訓練?！庇诿鹊闹鞴茴I導說，“可能會喪命的，他是怕父母擔心”。2015年，于萌還被評為年度優(yōu)秀預備役軍官。
“只要祖國和部隊需要，我隨時準備奔赴前線”，于萌說。這個退伍軍人、預備役軍官，因為仿真槍被關了199天?！拔夷眠^真槍，我知道我的(仿真槍)跟真槍是兩碼事兒”。
2008年3月1日實施的《槍支致傷力的法庭科學鑒定判據(jù)》規(guī)定，“未造成人員傷亡的非制式槍支致傷力判據(jù)為槍口比動能≥1.8焦耳/平方厘米”。而在此之前，根據(jù)槍支認定的射擊干燥松木板法，研究表明認定具有致傷力而鑒定為槍支的臨界點是16焦耳/平方厘米。
于萌的辯護律師燕薪出具的槍支鑒定報告對比表顯示，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的報告中，于萌案的涉案槍支，比動能最大的不超過6焦耳/平方厘米。
這意味著，于萌當年買這些仿真槍的時候，它們都還不能被認定為槍支。于萌還稱，他不知道槍支認定標準的改變，也不知道1.8焦耳/平方厘米的認定標準。
起訴書稱，于萌2006年在網(wǎng)上購買仿真槍7支，2007年在鞍山景子街一家戶外用品店購買仿真手槍2支。
“藝術品”
于萌人生擁有的第一件軍事模型，是小學三年級時父親帶他去商場里買的，他清晰地記著那是美軍的F-20虎鯊戰(zhàn)斗機。從此，便對軍事模型愛不釋手。
“他從小就愛槍，小學、中學照片全是抱著槍拍的?！庇诤榛貞洝?/p>
資料圖：于萌取保候審后，在自己的收藏柜前接受媒體采訪。
在家里二樓的兩個房間里，于萌專門請人打了四個柜子，里面擺滿了各種模型：飛機、大炮、坦克、火車等。玻璃外罩上，于萌專門貼上了白紙條：“物品貴重請勿動手。”
他沒事兒的時候就鉆進屋子里，研究自己收藏的模型，他把它們稱為“藝術品”?！澳Ｐ透婢叩膮^(qū)別就在于，是按照原比例壓縮，仿真度高，不像玩具有個大致外觀就行了?！?/p>
他指著收藏的一件綠皮火車模型說：“每出一件模型，網(wǎng)上也會公布原物圖片，像這個火車的前擋風玻璃的傾斜角度，一有問題，馬上就能被人指出來?！睕]事兒的時候，他甚至會跑到鞍山火車站，就看火車跑，一看一兩個小時。
參軍的經(jīng)歷更增加了于萌對軍事模型的喜愛，他說“軍迷”的心理就是想著自己就置身其中，“角色扮演嘛”。于萌回憶，2006年左右的時間，因為CS游戲的風行，鞍山很多人都在玩真人CS。在他家附近的一個廢棄學校里，“他們有的穿上德國黨衛(wèi)軍軍裝，有的穿上蘇聯(lián)軍裝，分成戰(zhàn)隊，被塑料子彈打到的就舉手說我掉了，等待下一輪游戲”。于萌回憶，他經(jīng)常去看他們比賽，討論一些槍支知識。
看得多了，他在百度上搜槍支的圖片，“搜沖鋒槍，搜手槍，就看圖片啊，這個槍的外觀、長度、口徑等等”。一次，他點進一個圖片，出來一個賣仿真槍的網(wǎng)頁，他便在上面買了7把。
也是因為仿真槍逼真度高，買完之后他從沒有拿出去過，另外也怕“拿出去打對槍有損害”，他說他只是收藏。
隨著年齡的增長，于萌對槍支模型的興趣也就漸漸淡了，更多的興趣轉移到火車模型上來。網(wǎng)上購買的7把和在商場里買的2把仿真槍也放在屋子里，“杵”在柜子邊上，蒙了灰。
于萌偶爾會帶朋友參觀自己的藏品，最近一次是今年，但具體時間他稱記不清了。然后，他就被“群眾”舉報了，涉嫌非法持有槍支罪。
“假的真不了”
已經(jīng)退休的于洪自認為要強、剛毅，但在2月15日，看到兒子從看守所出來時，他“嚎啕大哭”。于萌說，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只留過兩次眼淚，上一次還是爺爺去世。
于萌身高175厘米，被抓前體重160斤左右，在被羈押199天出來后第二天，他專門稱了一下，136斤。
廠領導和主管領導也去接于萌。“他真的不是壞孩子，”于萌的主管領導說，他也期待法院會有一個公平公正的判決。
于萌從看守所出來當晚，兩位老人還是凌晨兩點鐘就醒了，坐到天亮?！靶睦镞€是有陰影，還感覺孩子沒有放出來一樣。”于洪說。
他們最擔心兒子精神出現(xiàn)問題，“他心眼兒小，遇事兒喜歡多想，看他出來的精神狀態(tài)還可以，算是舒了一口氣?！庇诤檎f。
于洪提醒兒子，以后重心要放在家庭上來，放在女兒身上，還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于萌說在律師燕薪、何兵的介入和媒體關注下，自己像一只小鳥一樣，終于被從籠子里給放出來了?！霸诶锩婵吹降氖前驼拼蟮囊黄炜?，出來后看到的是這么大的天空，自由太珍貴了”，他雙臂張到最開比劃著。
他相信法院會給一個公正的判決，“假的真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