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扶貧20年未摘帽 10孩子穿1條褲
2016-11-09 11:40:00 來源: 中國青年報

編者按:這是中國南部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貧困村的故事,它在任何方面都不足為奇,以至于我們可以忽略具體地點和人物——在文中,這些信息都使用了化名。

全國正在面臨脫貧大考,將確保到2020年農(nóng)村貧困人口實現(xiàn)脫貧,涉及人口7000多萬。黨委和政府逐級立下了“軍令狀”。最近,針對部分地區(qū)在脫貧工作中出現(xiàn)的形式主義傾向,國務(wù)院扶貧辦發(fā)出通知,要求切斷形式主義的思想根源,及時糾正扶貧工作中的形式主義等傾向性苗頭性問題,確保如期實現(xiàn)脫貧攻堅目標。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最近派記者來到這個村子,與干部和村民們徹夜長談,觀察村莊在此時的變化。

從一項空前迫切的規(guī)劃來看,還有兩年時間,徐四貫就將向貧困道別。

但是現(xiàn)在,他窮困潦倒的人生還看不出太多變化。

在南中國大山深處的北沙縣留鳳鄉(xiāng)小塘村,這個27歲的年輕男子帶著兩個不滿3歲的女兒,生活在四處漏風的木質(zhì)吊腳樓里——用他的話說叫做“窩棚”。所有家當不外乎一張床、一口鐵鍋、兩張凳子,以及幾件胡亂塞在編織袋里的衣服。他們以一畝多地玉米和叫不出名的野菜為食。

一根小指粗的橡膠管,將幾百米外的山泉一滴滴引進家中的水缸,為這個家庭提供水源,但到了冬季就將枯竭。

一年前,徐四貫的妻子從這樣的生活中跑掉了,音信全無。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累計有7億農(nóng)村貧困人口擺脫了貧困。但截至2014年底,現(xiàn)行標準下的貧困人口仍有7000多萬。根據(jù)頂層設(shè)計,到2020年要讓這7000多萬人都實現(xiàn)脫貧。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說,扶貧開發(fā)已進入啃硬骨頭、攻堅拔寨的沖刺期。

在人類反貧困歷史上,徐四貫所處的方位,從貧困程度和脫貧難度來說,都是異乎尋常的。

他所在的小塘村,這個2700多人的村子,貧困發(fā)生率為42.8%。

盡管村委會從上世紀90年代就把扶貧當作主要工作,但他們依然無法摘掉“貧困戶”的帽子

在村委會里,42.8%這個數(shù)據(jù)正壓得劉錦云喘不過氣。他是縣扶貧辦派來的駐村第一書記,根據(jù)市里的要求,小塘村要在2018年底摘帽脫貧,也就是“把貧困發(fā)生率降到3%以下”。

“中央要求2020年全面脫貧,到省里又提前到了2019年,再到市里,又要求2018年。”當了20多年扶貧干部,劉錦云坦言自己從沒經(jīng)歷過如此緊張的工作,“前面十幾年的壓力加起來都不及這兩年大?!?/p>

盡管村委會從20世紀90年代就把扶貧當作主要工作,但他們依然無法摘掉“貧困戶”的帽子。這個國家級貧困縣的一類貧困村,今天必須撕掉“貧困”的標簽。

在北沙縣,幾乎所有的公務(wù)員都能感受到這種壓力。每個機關(guān)單位都有自己的掛點村,都要包村幫扶。

“不管在哪個單位,扶貧都能稱得上最重要的績效考核指標了?!痹趧㈠\云看來,扶貧工作從未被擺到過如此的高度,“可以說是全縣名副其實的第一政治任務(wù)?!?/p>

除了工作壓力,另一個明顯的變化是,關(guān)于扶貧的會議也突然多了起來。之前縣里幾個月一場的扶貧專題會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平均兩個星期一次”。而每次去鄉(xiāng)政府,劉錦云都要做好通宵開會的準備。

小塘村所在的留鳳鄉(xiāng)是北沙縣貧困程度最高的鄉(xiāng)鎮(zhèn)之一,每次會議,新來的鄉(xiāng)黨委書記都要逐個分析每個行政村的情況。往往會議結(jié)束時,天色已經(jīng)微亮。

這位鄉(xiāng)黨委書記連夜向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闡述自己的扶貧理念,從深夜12點談到凌晨5點。隨后,這位80后的書記又直接上車,從縣城趕往留鳳鄉(xiāng),去走訪鄉(xiāng)里的貧困戶。

留給扶貧干部的時間不是很多。在鄉(xiāng)政府通往村子的路上,隨處可見“全民致力扶貧”“打贏扶貧攻堅戰(zhàn)”的標語,村委會的公告欄上貼滿了補貼政策文件,縣里派來的駐村干部也經(jīng)常徹夜工作。

成績顯而易見。這幾年,村口的砂石路鋪成了水泥路,樓房也慢慢多了起來,傍晚的村路上開始有人把成群的牛羊往家趕。

一條“通屯路”修到了村里。只能供一輛車通過,上面零散地鋪著一層石子。因為經(jīng)常下雨,路面中部已經(jīng)被車輪軋得拱起,兩側(cè)的輪印里灌滿泥水。大部分時間,只有摩托車才能在這段坡度不低的路上行駛。

駐村書記說,“十二五”期間,這個村扶貧投入300萬元就算達標,能夠完成驗收,但是那條路一公里的造價就高達46萬元。

在小塘村,“通屯路”已經(jīng)稱得上“便利”的交通條件了。站在山頂俯瞰村子,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山里,十幾個屯子零星地分散在各個山坳。這其中,還有7個屯子正在等待“通屯路”,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這些屯子只能步行進入。

同樣難以入戶的,還有飲水。北沙因水而興,低海拔地區(qū)水系相對發(fā)達,可山上的小塘村卻沒有一條河流經(jīng)過。因為山區(qū)地下水采集困難,小塘村的飲水更多需要“看天”——村里修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柜收集雨水,這些依山而建的圓柱形建筑物成了村民們最基本的生存保障。

冬季降雨偏少時,吃水就會成為很多村民的難題。而養(yǎng)殖和灌溉,則更像是一種奢侈。

也不是每個家庭都用得起水柜,一個容積100立方米的水柜大約需要1.5萬元。秋冬季山泉枯竭時,不少一樣修不起水柜的村民都要向鄰居借水。

為了按時完成任務(wù),劉錦云和其他村干部一起,研究出了一個脫貧規(guī)劃表。表格里大致列出了小塘村貧困戶的脫貧順序,按照規(guī)劃,2016~2018年這三年間,每年都會有一部分貧困戶“摘帽”。

只是,徐四貫并不在第一批規(guī)劃脫貧名單中。在村委會規(guī)劃里,他將是最晚脫貧的群體之一。

“要讓最容易脫貧的家庭優(yōu)先摘帽。”

村委會門口總是一大早就有村民在外等候。有人想養(yǎng)牛,需要小額貸款;有人正在蓋房,想要申請“危房改建”補助。門打開后,他們涌進辦公室,把手中的表格攤在劉錦云面前,然后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緊張地握起雙手,等待劉錦云的簽字。

他們都是那部分要優(yōu)先脫貧的村民,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后,他們的申請很快都得到了批復(fù)。

這些只是劉錦云工作的一小部分。辦公室里,各式各樣的表格堆滿了整張桌子。大部分時間,劉錦云都在收集表格需要的數(shù)據(jù),或者正在為完成表格里規(guī)定的某項指標發(fā)愁。

在眾多數(shù)據(jù)采集工作中,“精準識別評分”是劉錦云來到小塘村后做的第一件大事。這項數(shù)據(jù)包含“住房”“家電”“農(nóng)機”“飲水”“通電”“通路”“勞動力占比”等18項指標,每項指標都有詳細的評分標準。得分在57分以下的,就被列為貧困戶,分數(shù)越低貧困程度就越高。

這份工作讓劉錦云見識了自己都從未想象過的貧窮。他幾乎走完了村里所有的“窩棚”,熟悉那種人畜共處一室的味道;他也鉆進過山洞,見到一對夫婦帶著10個孩子生活在那里。小孩子擠在一塊木板上,因為沒有衣服,他們只能輪流穿一條褲子。

他也去過徐四貫的家,給所有的項目打完分后,劉錦云在表格的最后填上了“36”的分數(shù)。這個分數(shù)意味著,在全村的貧困戶里,徐四貫的生存狀況處在中下等水平。

徐四貫并不知道,這樣的低分正讓自己離“脫貧”更遠。那些在村委會第一批脫貧名單里、明年就可以脫貧的貧困戶,大多都在50分左右。

“要讓最容易脫貧的家庭優(yōu)先摘帽?!睅讉€村干部一臉嚴肅地解釋。對他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做法,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時間不會給他們選擇的機會。每年年底,鄉(xiāng)政府都會委托第三方來驗收扶貧成果,這是村委會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時刻。扶貧資金發(fā)到村里,如果驗收時沒有一點“看得見”的成效,資金去向就很難講清楚,干部也逃不了問責。

更重要的是,每年的脫貧計劃都是從上到下一級級安排下來的,如果完不成指標,就會耽誤整個區(qū)域的脫貧工作,這是村干部不敢想象的。

“6月份‘危房改建’資金發(fā)下來,11月份就來驗收。如果驗收方看不到改建的房子,那怎么解釋危改補貼花在哪了?”因為這樣的擔憂,劉錦云只能把“危房改造”補貼指標分給那些有能力建房的人。

為了防止有人“拿了錢不蓋房”,村委會還有項不成文的規(guī)定:房子必須動工后才能領(lǐng)取補助。

  • 為你推薦
  • 公益播報
  • 公益匯
  • 進社區(qū)

熱點推薦

即時新聞

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