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少女被富二代毀容案終審宣判
2016-03-23 09:33:00 來源: 新京報

3月22日下午4時許,合肥“少女毀容案”民事賠償在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宣判,陶家賠償周巖180余萬元。

去年5月,法院一審判決陶家賠償172萬元,雙方均提起上訴。

周巖的家人告訴新京報記者,法院判決陶家在10日內(nèi)一次性支付賠償。

2011年9月17日傍晚,因情感問題,同學陶某某向周巖潑油縱火致其全身30%的面積燒傷。2012年5月10日,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被告人陶某某十二年零一個月有期徒刑。

“我并不指望依靠賠償款生活,只想這些錢能夠支付我的治療費用,讓我活下去?!贝饲霸诮邮苄戮﹫笥浾卟稍L時,周巖說,燒傷近五年,她一直沒有拿到賠償款,目前靠開網(wǎng)店為生。

早前報道:毀容陰影下的少女周巖|合肥“花季少女毀容案”回訪

周巖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輿論為什么指責我?她很憤怒:一些女孩子穿露臍裝,有男生看見后侵犯了她。大眾指責的永遠是那個女孩,你為什么要穿那么少?!翱墒?,這是我們的權(quán)利呀?!?/p>

2月18日下午,我和周巖約好在北京朝陽區(qū)一家整形醫(yī)院見面,這是她和媽媽在北京的落腳點。

已經(jīng)21歲的周巖到醫(yī)院大廳接我。一頭順直的長發(fā),臉上疤痕少了很多,變成褐色,笑容溫暖。

直到剝洋蔥看到周巖的手。

她伸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推開病房門。我想起布滿苔蘚的地面和樹根。右手的三根手指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扭曲,指縫間的皮膚有些黏在一起。

2011年9月,因為情感問題,16歲的周巖被同學陶汝坤當頭澆下打火機油后點燃,周巖頭部、面部、頸部、胸部嚴重燒傷,燒傷面積超過30%,一只耳朵燒沒了。

陶汝坤的父母在政府部門工作?!盎旧倥还俣瑢W毀容”,是當年全社會關(guān)注的焦點。

4年多后,周巖的名字留在了那起軒然大波里。無法愈合的生理和心理創(chuàng)傷,依然活在冰冷的現(xiàn)實。

“喧囂過去,生活總會重歸現(xiàn)實”

周巖和媽媽現(xiàn)在住在病房,只有兩張床,床下放滿了中藥材,以及成箱的化妝品。

這是周巖目前的謀生方式,她和剝洋蔥說,她在做微商。

近5年間,周巖和媽媽大部分時間在這里度過。

2011年,案件發(fā)生后,在一個電視節(jié)目中,這家醫(yī)院曾承諾為周巖免費治療。

痛苦從未遠離周巖母女。

經(jīng)過數(shù)次植皮,周巖的脖子上長出一條條褐色的樹枝狀疤痕。她每天都要涂抹疤痕藥膏,房間也不能太熱,否則渾身發(fā)癢。

她在床頭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身體各個部位必須要做的鍛煉方式,如手部、雙上臂、頸部、面部、下肢。最下面寫了一行大字:哪里最緊,就活動哪里。

更嚴重的威脅,是疤痕潰膿?!拔矣袃商幇毯鄢30l(fā)炎、流膿,專家說,如果長時間不治療,可能會得皮膚癌?!敝軒r說。

但手術(shù)早就停了。

在這家整形醫(yī)院,周巖接受了9次全麻手術(shù)。最后一次手術(shù)是2014年7月。

周巖和媽媽詢問醫(yī)院下次手術(shù)的時間。院方?jīng)]有正面回復。

周巖說,醫(yī)院的意思她懂:事件發(fā)生時,我是新聞當事人,所有人關(guān)注。喧囂過去,生活總會重歸現(xiàn)實。

周巖想過換家醫(yī)院自費治療,但高昂的治療費用讓她望而卻步?!艾F(xiàn)在一天的花費都還要幾百塊錢”,周巖的媽媽李聰說,當年的捐款已所剩無幾。

燒傷近五年,她仍然沒有拿到賠償款。去年5月,法院判決陶汝坤的父母賠償172萬元。

兩方對這個數(shù)字都不滿意。

陶家上訴。他們認為周巖目前的治療是不需要的,“屬于過度醫(yī)療”。

而周巖認為,她的治療遠未結(jié)束,“光一個耳朵的手術(shù)費都要幾十萬”。周巖和剝洋蔥說,如果要完成后續(xù)治療,172萬遠遠不夠。

又是一輪官司,至今還未判決。

“讓我活下去,陶汝坤現(xiàn)在放出來也不管了”

對周巖來說,美與丑已不是最關(guān)心的問題。她想要活下去。

有時候,周巖恨死陶汝坤了。在去年的一次庭審結(jié)束后,她沖到陶家律師身旁,拉著律師的袖子不松開,“為什么他已經(jīng)成年,卻仍在少管所?為什么我被傷害成這樣,卻拿不到傷殘賠償金?”

周巖的代理律師李智賢抱住周巖,不斷安撫,周巖失聲痛哭。

有時候,周巖又覺得,只要陶家能賠償足夠的醫(yī)藥費,“陶汝坤現(xiàn)在放出來也不管了。”

“我并不指望依靠賠償款生活,只想能夠支付我的治療費用,讓我活下去?!敝軒r說。

5年前,周巖有很多夢想。

那時候,她夢想考一所好的大學,畢業(yè)之后做記者或者編輯。

“我喜歡西藏,要去西藏當志愿者?!彼蛣冄笫[說。

所有的一切,在2011年9月17日破滅。

那天傍晚,在周巖的房間里,由于情感問題,陶汝坤將打火機油澆到她身上后點燃。

周巖與陶汝坤究的關(guān)系,早已成為各執(zhí)一詞的羅生門。

周巖至今否認和陶汝坤屬于戀愛關(guān)系;而陶汝坤的父親陶文則說,二人早戀,案發(fā)前一周左右,周巖另有男友,陶汝坤不能正確妥善對待,對周巖實施了傷害。

此后,周巖的家人在天涯論壇發(fā)帖《“官二代”橫行霸道,戀愛不成毀容少女》。帖子中說,“安徽審計局高干”和“合肥市規(guī)劃局高干”的兒子陶汝坤,因“求愛不成”燒傷周巖。

事件在“官二代”和“花季少女毀容”的助推下,迅速受到關(guān)注。

天涯論壇是當年風行的網(wǎng)絡(luò)社區(qū)。那是社交媒體剛剛起步的年代,普通人的看法形成合力后能夠改變潮水的方向。

這5年中,微博興起又衰落,微信正在成為新寵。像周巖一樣,天涯論壇差不多被人遺忘了。

“大眾永遠指責被侵犯的女孩:你為什么穿那么少”

這些年,總有人問周巖,你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對我來說,要么死,要么堅持?!敝軒r和剝洋蔥說,“我不想死。”

她一度無法接受現(xiàn)實。

媽媽李聰曾經(jīng)不斷勸她“下樓轉(zhuǎn)轉(zhuǎn)”,周巖連病房門都不愿靠近?!拔液芘峦崎_門嚇到別人?!彼辉谕砩狭c半醫(yī)院熄燈后,和媽媽偷偷從消防樓梯下去。

周巖說,她喜歡朦朧的夜色,那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在醫(yī)院里沒人的時候,周巖會偷偷到噴泉邊散步。周巖很喜歡噴泉中的雕塑《維納斯的誕生》,神話中的愛和美之神。

一位叫王嫣蕓的志愿者改變了周巖的生活。

2013年開始,每周六下午1點,王嫣蕓準時出現(xiàn)在周巖的病房,教她畫畫。

王嫣蕓有另一個為人熟知的名字:蘇紫紫。曾經(jīng)備受關(guān)注的人民大學學生、裸模。

周巖和我說,她和蘇紫紫在某種意義上擁有相似的命運。

被燒傷后,很多網(wǎng)友沒有指責男孩,卻來指責周巖本身行為不端。“我們努力地想洗白自己,可是沒有任何人會聽我們的聲音,只能被罵,只能被動接受?!?/p>

在百度“周巖”貼吧和“陶汝坤”貼吧,至今仍有許多人在罵周巖。有網(wǎng)友在列舉了周巖和陶汝坤交往的證據(jù)后,說周巖是咎由自取。還有人發(fā)帖說,燒得好。

我聯(lián)系上一個發(fā)帖的人,網(wǎng)線另一頭是一名男孩。他告訴我,他罵周巖,僅僅是因為曾被女友劈腿。

有人知道周巖做微商之后,特意買她的商品,然后在商品發(fā)貨后,一天更改5次地址。讓周巖與快遞公司不停溝通。

周巖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輿論為什么指責我?她很憤怒:一些女孩子穿露臍裝,有男生看見后侵犯了她。大眾指責的永遠是那個女孩,你為什么要穿那么少。

“可是,這是我們的權(quán)利呀?!敝軒r說。

幾年來,周巖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很大變化。2016年2月28日,我陪周巖去寺院。乘坐地鐵時,周巖沒有戴帽子和口罩以遮擋面部,坦然從人群中走過。

以前,“她連鏡子都不愿意照?!敝軒r的媽媽李聰和剝洋蔥說。

“人們憎恨和他不一樣的人”

王嫣蕓花費一年時間教周巖畫畫。一年后,王嫣蕓把她介紹到一家畫室學畫畫。

王嫣蕓希望,周巖能夠走出病房。

2014年8月15日,周巖在北京第一次出門。她去位于朝陽區(qū)善各莊的畫室。

7月份,她剛做完一次手術(shù),勉強可以下床。

周巖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八月的北京,她圍著圍巾、戴著手套。她的身上布滿疤痕,這些疤痕無法排汗,天氣稍熱,她會覺得奇癢難忍。

周巖記得,在14號線上,一名男子一直盯著她看?!拔乙恢痹诙?,但我往哪躲,他就往哪看?!敝軒r低下頭,哭了。

更令她難受的是,有人給她讓座,但她還沒坐下,鄰座兩個姑娘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走開了。

“我像一個闖入了人類世界的怪物?!敝軒r和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說,類似的事件在隨后的生活中一次次發(fā)生。

去年的一天,她在路上被一輛自行車撞到?!膀T車的女孩慌慌張張地準備道歉”,周巖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女孩看到了她的樣子,隨后“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罵了一句,騎車走了?!?/p>

周巖甚至嘗試真正走進社會。

她鼓起勇氣,決定出去找兼職,想去書店工作。但招聘方看到她后,無一例外地婉拒了。

周巖說,經(jīng)歷了許多類似事情之后,她發(fā)現(xiàn),人們憎恨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我不愿單獨出去,擔心碰到網(wǎng)上羞辱我的人。媽媽不在身邊,我沒有一點防御能力,得不到保護。我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很多人甚至故意在網(wǎng)上和我說,我憐憫你,我要和你發(fā)生關(guān)系?!?/p>

女兒被燒傷后,媽媽李聰信了佛教。每逢初一、十五,李聰會帶著周巖去廣化寺進香。

周巖并不信佛教,“我只是覺得寺院里很安寧,”周巖說,“大家都很善良,不會去議論人。”

她仍然是一個21歲的女孩,愛穿顏色鮮艷的衣服,出門時化淡妝。今年過年前,朋友給她接了長發(fā),從小到大,她都沒留過長發(fā),分外喜歡和愛惜。

有一次,在畫室里,一對情侶在周巖畫架邊打鬧。李聰發(fā)現(xiàn),周巖用眼睛余光瞥了他們一眼,又把眼神回到畫板上。

“那個短暫的眼神充滿羨慕”。李聰和剝洋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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