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清平

沒有哪條河流像漢江這樣在我心中翻騰。是她逶迤奔放生生不息的奮進姿態(tài)，還是她燦爛輝煌雄渾厚重的歷史文化，抑或是她婉約清新柳岸曉月的密友情懷？漫步漢江，風徐徐、水悠悠，一任思緒輕飛。

三千里漢江出秦嶺，穿巴山，劈峽谷，匯楚水，一路將褒水、子午河、牧馬河、堵河、丹江、唐白河、蠻河、涢水、漢北河等眾多支流攬入懷抱，直瀉龍王廟，在武漢注入長江。

家鄉(xiāng)位于孝感南部湖區(qū)，漢江下游，古云夢澤故地。曾經(jīng)是一片水鄉(xiāng)澤國，方圓百里，水網(wǎng)密，河汊多，沼澤無邊。春夏白茫茫煙波浩渺，秋冬黃澄澄的蘆葦、蒿草、芒竹、野蓮、枯草漫無邊際，盛產(chǎn)毒蛇、血吸蟲，人煙稀少，滿目蒼涼。1949年后，毛主席發(fā)出“愚公移山，改造中國”的偉大號召，從此，家鄉(xiāng)這片漢江流域古老的土地，翻開嶄新的一頁。1958年，實施漢江綜合治理、府澴河改道工程，僅用兩年時間，就初步形成流域整治格局，將千百年來桀驁不馴、泛濫成災的水系分別導入府河、澴河、淪河、漢北河，再匯入長江、漢江，形成孝感朱湖、閔集，云夢下辛店、道橋，漢川新河、汈汊湖，武漢東西湖等廣大的國營農場、人民公社，逐步徹底消滅了“水患、蛇患、蟲（血吸蟲）患”。漢江下游這片廣袤的土地，蝶變生機勃勃的魚米之鄉(xiāng)、和美城鎮(zhèn)。漢江終于松了一口氣，她用殷勤的澆灌向大自然證實，水本溫柔，今朝更好看。

“我們是漢江移民，我們都是創(chuàng)業(yè)的一代。”在朱湖，八十歲的李友志老人自豪地說，“幾代人建立了一個新家園?！碑斈辏€是一個十多歲的青少年，跟隨父輩一起從祖居地搬遷到拓荒的戰(zhàn)場。像他這樣叩別祖地、墾建朱湖的就有三千多戶九千余人，如今，已繁衍到二萬五千多人，朱湖被建設成為湖北省森林城鎮(zhèn)、省級生態(tài)鄉(xiāng)鎮(zhèn)、省級衛(wèi)生鄉(xiāng)鎮(zhèn)。

當年僅十三四歲的母親就已投入到挖河筑堤的大會戰(zhàn)。每一座河堤都留下她艱辛的腳印。她年齡小、身板弱，每天與所有鄉(xiāng)親們一樣，天剛蒙蒙亮就走出臨時搭建的窩棚，挑著一對箢箕，上了工地。別人看她太小，每次只挖兩塊不大不小的泥塊給她，盡管如此，兩天下來，柔嫩的肩膀早已紅腫、潰傷，實在扛不住了，只好頻繁地換肩，佝僂著身子，咬緊牙關，硬撐著勞動。一場會戰(zhàn)下來，累病了好些時日，但下一輪會戰(zhàn)，依舊沒有落下?，F(xiàn)在，每逢天陰下雨，腰疼、關節(jié)炎等老毛病就會復發(fā)?！扒叭嗽詷?，后人乘涼。那任務你必須完成呀！”后來，母親每每回憶起來，仍嘆息不已。好在經(jīng)過老輩人戰(zhàn)天斗地，換來大地安瀾，歲月靜好，漢江美麗，這當屬巨大的獎賞吧。

月有陰晴圓缺，漢江也有喜怒哀樂。后來一段時期，經(jīng)濟的加速發(fā)展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環(huán)境日趨惡化，清澈干凈的漢江開始變得污濁，母親美麗的容顏蒙上灰塵，一場拯救母親河的戰(zhàn)役打響了。2012年，朱湖這片過去圍湖造田的國營農場，又率先轉向退田還湖、退耕還濕。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叫我搬家，沒門?！碑敵?，在創(chuàng)建朱湖國家濕地公園的時候，池又新的老屋正好處在退田還湖的核心區(qū)?！安话崮苄袉?？”“不行。保衛(wèi)漢江，讓一江清水流入長江，這是美麗中國建設的需要，也是子孫后代的需要?！比文愫谜f歹說，池又新“油鹽不進”，腦子就是轉不過彎來。那天，擔任村支書的發(fā)小把他領到漢江邊，剛一接近，一股嗆鼻又刺眼的氣味就令他拔腿要跑，村支書一把扯住他，“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小時候在這里扎猛子、鉆水底，摸螃蟹、撈魚蝦，多帶勁呀！今天，你還敢下去嗎？”“這臭的水，莫說下去，站會我都受不了?！薄澳悄憔筒荒転闈h江做點什么？”村支書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池又新沉默了，不理會村支書，固執(zhí)地走去。第二天，池又新買回一掛鞭炮、兩根蠟燭、三炷香，在“噼噼啪啪”的煙火中，他跪在地上，祭告祖先，含淚拆了老屋。

五年后，朱湖國家濕地公園建成?，F(xiàn)在，孝感區(qū)域先后建成朱湖、老觀湖、汈汊湖、云夢涢水、安陸府河等五家國家濕地公園，大悟九房溝、孝昌觀音湖兩個省級濕地公園，共同組成漢江生態(tài)保護的衛(wèi)士班。

傍晚，我又來到漢江邊，夕陽映照江面，水天一色。岸邊，江水清澈見底，久違的蓑衣魚、土黑魚、小米蝦、麥稈刁、銀針魚又回來了，一條條小魚兒在水中逡巡，一道道銀光倏地閃過，水底熱鬧極了。江風拂來，撩得人心飛舞，伴著江水，潺潺流向遠方。